他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他抬起头仔细凝望上空,状似漫不经心:“我爸在我去国外前就得了病,反反复复一直挺不稳定的,钟家的生意那么多人盯着,说是外忧内患也不为过,那年家里就开始担心,要是我爸倒了怎么办。”
阮糖又“嗯”了一声,表示听着。
“我哥那时也还是个小学生,要是我爸倒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他们一合计,不好过的日子要来了,能让一个好过是一个,看我一个矮子豆丁,啥事都不懂,干脆把我弄出了国,即使后面出了事,我也能在国外自在一辈子。”
说着,他咬咬牙:“什么馊主意啊。”
阮糖问:“后来呢,怎么又让你回来了。”
钟停道:“我一个人在那边,谁也管不住我,我就到处惹事呗。我爸我妈又一合计,这么多年我爸也挺过来了,想着也许还能挺得更久一点,就把我整回国,等在他们身边读完高中再说,免得我在国外越长越歪,没个人样了。”
他看向阮糖,似乎想找寻认同:“你说他们是不是有毛病?让我回到家后又开始觉得愧对于我,和我说得每句话都要再三斟酌,我看着更烦了,于是他们后来连说不说话都要斟酌了。我爸我妈这样,我哥也这样。”
他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情绪,继续道:“我还以为他们都讨厌我。”
阮糖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说:“不会有人讨厌你的。”
钟停在她面前,忍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发泄出来:“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都瞒着我,大年三十那天也是,我爸的病突然加重进了医院,他们还是要瞒我,说公司有事。”
“谁要他们这种自以为是的对我好啊!”
“你知道吗?那天……那天,”他声音都抖了,“我赶到的时候,我爸已经没有意识了,虽然还没有断气,但已经没有意识了。我一直在等他醒过来,等了三天,可是他没有。”
“他最后也没能见到我。”
钟停红了眼圈,眼泪包在眼里,但始终没有落下来,反而脸上多了几分决意。
“我爸走得突然,集团留了不少事情,好多人盯着钟家这块肥肉,想要从上面分点膘走。有我哥和我妈在上面担着,虽说不至于让人吞了这块肉,但损失是避免不了的,”他慢慢说道,“钟家伤了本,想要恢复也不会是短时间的事,但我不想我爸拼了一辈子的事业只是恢复如初,你能明白吗?”
阮糖当然明白。
那日钟转对她说完那番话过后,她就差不多明白了。
“你要走了。”她说道。
钟停说:“国外有我们的企业,如果我不去,现在的钟家只能放弃那一块了。”
阮糖看着他,勉强地笑了笑:“那你也应该清楚,这会是一条很难走的路。”
钟停道:“难走就难走吧。我说过,我不想我爸拼了一辈子的事业只是恢复如初。”
阮糖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她该说什么?
那个一掌起锅勺就无比开心的钟停,要放弃他的梦想了。
她不想说话,她想抱着他伤心地哭一场。
钟停又说:“我去了国外,一年半载肯定是回来不了的,到了那里之后,我也不会和你联系了。”
阮糖瞪着钟停,咬牙切齿:“如果你说要和我分手,我现在就会开始恨你。”
钟停笑了:“我之前也想过,我没个几年应该回不来,在你最好的年纪走,我怎么也不该耽搁你才对。但我只想了十秒,就觉得不可以,我一辈子可能就喜欢这一个人,要是放手了,之后我不是要后悔死。”
阮糖继续瞪着他:“你想都不能想。”
钟停突然走上前,两手一圈,抱住了她。
他轻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阮糖动了气,声音有些大:“谁要听你说对不起?!”
钟停说:“你不听,我也要说。我前两天心里一直在犹豫,今天见到你时才做了决定。我刚开始想,也没必要对自己这么狠吧,和你通通电话,偶尔视频见见,还是没太大影响的吧。”
“可见了你才发现,有你在我面前,我好像永远都长不大,再坚强的防线,在你面前也土崩瓦解。而刚好现在的我,是不需要任何软弱和胆怯的。”
他本想将手缩一缩,但不想抱她太紧,最终也没舍得用力,只是轻轻地抱着她。
他说:“对不起,阮糖,我要去长大了。”
又是一阵沉默。
好半天,阮糖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她似乎叹了一声,这才开了口。
“去吧。”
事情说开了后,回去的路走起来变得更快了。钟停将她送到路家大门,阮糖问他:“不和他们见个面吗?你要是悄无声息走了,他们不知道该闹成什么样。”
钟停摇头:“我才不要,到时候一个两个都泪眼花花的,说些肉麻的话,我最受不了那些了。”
阮糖道:“行。”
想象他们几个见了面特别是强大和苏栗栗,然后抱成一团哭的样子,她也头皮发麻。
钟停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他摆摆另一只手:“走了。”
阮糖道:“路上小心。”
他转了身子,背对着她,又摆了摆手,还是那句话:“我走了啊。”
阮糖道:“好。”
像极了每一次两人的分开。
钟停将那只挥挥的手也揣进了裤兜里,迈着步子就往前走。阮糖站在门口看他离开,心思有些恍惚,仿佛他们还是那天去看薰衣草的他们,什么事都没变过。
她想着,却见前面的钟停突然停下来,她刚想问问怎么了,然后看到他转了过来,阮糖还没能看到他的神色,他已经几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那样用力,像是要将这一瞬间的感觉,用力地刻在心上。
阮糖伸手回抱住他。
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间,那一处湿润又冰凉。阮糖知道,他在哭。
她的心脏上密密麻麻扎了针,难受到难以呼吸。但最后她咽下了所有情绪,对他说道:“钟停,我会等你的,你要记得,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
是啊。
钟停之于阮糖,从来都不是喜欢那样简简单单的感情。
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或许是他将烤得焦黑的红薯扔过来的那天,又或许是他在那个万里星空的夜晚,将她背下山的时候,那份爱意就开始埋在了她的心间。
她其实是深深地爱着他啊。
本章大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