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有自从那晚叶家晚宴后,就一直不大舒服。可能是受了凉,也可能是没睡好,反正这几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他一直有低血糖的毛病,听说是妈妈怀着他的时候吃不下东西,必要的营养没跟上的原因。这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只能调不能治。但随着年龄渐渐增加,他抵抗力也有所增强,已经不像小时候经常会病倒了。 回忆这两年来,低血糖也只犯过两次。 一次是正在上着课,他突然眼前发黑,身上开始冒冷汗。后桌的女生本来想借他的笔记,看到他木然地转过头来,嘴唇已经完全不见了血色,赶紧给了他块巧克力。 本来以为休息休息就能好,没想到那天课间操校长临时进行了一次发言,他在操场上站着站着又开始心悸,知道自己怕是捱不住,向班主任请了假,自己去校医院吊了水。 另一次是叶自敏来做客那天,他午饭没怎么吃,晚上值完日不巧遇到下雨,在学校躲到雨停了才回去,结果不知道走什么背字,路上遇到在学校里一直欺负他的林越。 说起林越,其实他们两家是世交,小时候也经常在一起玩,可以算得上是朋友。可是到了十四岁那年,林越突然就讨厌起他了。 程星有还琢磨了一段时间,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惹到他了,但实在是想不到原因。他也试图向林越道歉,但是对方仍旧不理会他,只好作罢。 原本以为不过是失去了一段友情,却没想过收获的是一份恨意。 他们这种家庭相当的小孩,一部分早早去了国外上学,剩下的另一部分则都进了附城中学。他和林越都属于后者。 初中的时候他们是同班同学,虽然家不住在一起,放学却总会一起等车。但从林越生他的气后,离得近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林越开始找他的麻烦。从扔掉他的作业本,藏起他的书,发展到公然在班上喊他“野种。他的身世,家庭情况,都被林越和小跟班拿来嘲笑。 一切都发展得莫名其妙,无可奈何。 程星有不禁怀疑自己可能真的在无意中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才导致林越这么厌恶他。这么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后,他居然也能心平气和接受自己被欺凌这件事了。 没有据理力争,没有针锋相对,程星有就像是笼罩在阴影里的一个旧木偶,连表情都逐渐模糊。 对着这么个没有脾气的怂包时间久了,林越也失去了一开始高昂的兴致。加上高中没有分到一个班,两个人碰面的机会不多,欺负程星有的活动也渐渐偃旗息鼓了。 至多在做早操的时候意外碰到,染着头发,打着耳洞,在校服上涂鸦的林越会故意撞他一下。 但这些都是小波澜,程星有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反而觉得生活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各种意义上都是。 比如他已经高三了,还有九个多月,他就可以开始另一种崭新的生活了。 比如上个星期程月有出差回来,居然给他带了当地特产。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专门买给他的,但是四舍五入一下,也可以理解成他想理解的样子。 再比如,班上新转来了一个同学。 程星有作为班长,被赋予了“提供新同学咨询服务”的重要职责。于是他很容易地得知新同学正好搬来自己家前面那条路,接下来一起放学上学,带新同学熟悉路线,就显得格外顺理成章了。 至于为什么明明有点麻烦,程星有却觉得是件好事?大概是因为这个叫简妮的新同学,长着一张可爱的苹果脸蛋。 然而生活不会永远顺利地发展下去,程星有在值完日匆忙赶回家的路上意识到这一点。 他对林越的嘲讽并没有什么感觉,充耳不闻地往前走去。然而林越却铁了心找茬,身边两个小跟班看懂了眼色,直接上前拦住程星有,而林越则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用些没有新意的话来羞辱他。 我真的无所谓啊,毕竟又不是第一次听。怎么还没说完啊,我还要回家呢…… 程星有面无表情,心里却打出一行又一行的字幕。等林越停顿下来扔烟头的时候,他像是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绕到路的另一边。 走了两步,程星有听到后面的人说:“听说你姐姐最近和叶氏集团的小儿子勾搭上了啊?你说这以后要真是结了婚,依照你未来姐夫那性子,你姐恐怕也要给一群上门野种当妈吧?不过我看程月有可能也不介意,毕竟整天在男人堆里周旋,说不定已经在外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程星有的拳头就挥了过来。 是带着愤怒的,用尽力气的拳头。 林越捂住鼻子,灼热的疼痛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等再放开手,掌心是粘稠的血液。他看着程星有因为生气而变得凌厉的眼睛,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像一只积攒着力量的豹子,下一秒就能咬断猎物的喉管。 这是林越第一次见到程星有生气的样子。不再是平时那种与人为善很好说话的样子,而是带有攻击性的,让人畏惧的。 林越想咧嘴笑笑,但是刚牵动嘴角,受伤的鼻梁就痛得他面目狰狞了起来。他低低地骂了一声,活动了一下手脚,朝着程星有挥过拳去。 这边两个小跟班眼看着打起架来,急忙对着程星有使起干扰战术来,一个人从后面勒胸,另一个去抱腿,这样胡乱纠缠了一会儿,林越在一片混乱中一拳打中程星有的肚子。 看着躺着的嘴唇发白的程星有,林越转过头对着小跟班就是一脚,“你们瞎搅和什么?就认定我会被这小子揍是吧?” 不是已经挨揍了吗……小跟班腹诽,但嘴上还是在辩解着:“老大,我们这不是,不是想保护你嘛……” 林越还想再骂,却听见后面有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来,“喂,你们怎么欺负人呢,我报警了啊!” 几步之外站着的是同样穿着附中校服的一个女孩子,模糊的暗色中看不清长相,但是顺着耳机线往下,能看到亮起来的手机屏幕正停留在拨号界面。 小跟班见状慌张了,他们不像林越家里有钱有背景,事情闹大了免不了要脱一层皮,于是一等到老大的许可,两个人就连忙朝着反方向蹿着走了。 女孩子被撞了一下,手机没拿稳摔到了地上,正蹲下来捡手机,林越两步跨到她面前。走近了才认出来那个女生,是最近一直和程星有结伴回家的那个。 “你想干嘛?我真的报警了。”女孩圆圆的眼睛睁大,没有害怕的神色。 “你,你有没有带什么甜的能吃的东西?”林越看后者一脸防备的样子,不耐烦地解释道,“他低血糖了,不赶快让他吃点甜的你就要打120了。” “我还有一瓶饮料……”简妮赶忙打开书包,拿出来那瓶因为嘴馋买下的但最终理智战胜了食欲而得以保留的奶茶。“你确定他喝点甜的就没事了吗?要不还是打个120吧……” 直到林越将躺在地下的那个人扶起来,简妮才看清楚他的脸。她快步走到程星有面前蹲下,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从林越的指示。 虽然程星有瘦巴巴的一个人,但是身高摆在那儿,骨头还是重的。他迷糊中自己也想出点力,但实在是身上使不上劲,简妮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让他能够靠在自己身边坐正。 她看着眼前这个鼻梁处一片青紫的同龄男生扶着程星有的脖子慢慢喂他喝饮料,还是不能理解这个人是出于什么心态,“我看到你们欺负他了,但是你现在又在演好人,真的很奇怪。” “我不想演好人,只是把他弄死了,我可没什么好处。” 断断续续喂下了小半瓶饮料,林越看程星有的脸色稍有回转,站了起来,“你现在就在这儿等着他好起来,我先走了。”说着点燃了一只烟,吐出第一口烟气之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告诉他,两清了。”随后又没怎么用力气地踢了还闭着眼睛的程星有一脚。 “哎!你这个人……”简妮话还没说完,林越已经将饮料放地上,一只手夹着烟,从前方的一个岔口走开了。 原本以为他对林越动手,对方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没想到过了两天在学校食堂碰见,林越鼻子上还贴着创可贴,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径直走开了。 也许他那晚打出去的一拳,让林越认识到了他隐藏的爆发力,所以识相地不敢再惹他。又或者……林越看他挨一拳头就半死不活地躺地上,可能是怕自己下手重了弄出人命,所以放过了这只弱鸡。 程星有在心里掂量了两分钟,选择了后者。 但无论如何,现在这种发展趋势很合他的心意。 唯一不满意的,大概就是日渐被压缩的休息时间。 一升高三,就过上了无休止的复习,测验,考试的日子。几所学校还总爱联合举办模考,于是理所当然地占用了周末的时间。 程星有早上走得着急,结果到了学校才发现物理作业丢在家里。 物理老师是典型性人民好教师,一直秉持着“没带就是没写”的信念。遇到找借口不交作业的学生,不仅要请到办公室里做口头反省报告,在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里,只要有他的课或者自习看堂,就要点名:“我们班这周作业完成情况不错,但是我们有个别同学,我也不说具体是谁了,还是要提高自身觉悟。XXX同学,对不对啊?” 程星有高中刚开学没多久的时候,就忘写过物理作业,结果因为他是班长,物理老师觉得他“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在班级里念叨了他半个月的时间。 从那以后,不仅是程星有,班上的其他同学即使连班主任的作业任务都敢拖,却唯独对物理老师的“谕旨”不敢不从。 好在因为今天分班考试,交作业的期限延迟到中午放学,所以还有时间补救。 他打电话回家,请求芳姨帮忙送作业过来。芳姨没见过他这么心急火燎的架势,连着点了好几次头应他,问好了交接地点就撂了电话,匆匆到程星有房间里去找作业。 这边程星有才舒了口气,找到考场座位坐下,那边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往常学校自己的考试都是按照上一场的成绩排名来安排考场座位次序的,所以越靠前的考场,人员变动越是小,几场试考下来,差不多已经能认全一半人。而遇到联考,为了保证更加公平公正,是由电脑随机安排考号的,至于和什么人分到同一考场,则全凭天意。 看来是自己没什么抽签的运气。在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胖胖的身影时,程星有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