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脸盲得厉害,和小朋友们的关系并不是太好。 小时候她记不住人,别人就不喜欢带她玩。 有一天下午,爸爸下班早了,来到小区花园里接女儿回家。只见女儿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捧着一本《孙子兵法》看得入迷。 爸爸知道女儿喜欢传统文化,但是她还这么小,玩耍的时间也不能太少。 他轻轻走近,问楚天舒:“小舒,你怎么不去和那些小朋友一起玩儿?是他们欺负你了吗?” “没有,爸爸,我只是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玩儿。”楚天舒抬起头,“真的。” 她这么一强调,爸爸更加认为是女儿受了欺负,“来,和爸爸走。” 爸爸牵起楚天舒,到那些小朋友那边,“你们想吃冰淇淋吗?你们和小舒一起去超市,随便挑,我来付款。” 楚天舒有些挣扎。 她的确很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儿,但是希望不要用爸爸的这种处理方式。 然而,不用这种方法“收买人心”,她就不能达成目的。 她清楚地看到小朋友们眼中的犹豫。 楚天舒松开爸爸的手,大方说道:“大家都一起来吧!” 她没有说“我爸爸付款”这句话,说了,就未免让别人觉得她有炫耀的嫌疑。 她自小的教养便是很好的。 气质堆叠,终成本性。 小朋友们听她这样说,更加动心了。 楚天舒牵起一个小女孩的手,“我们就去拐角的那家大型超市吧。” 楚天舒并不是那种长得极好看的小姑娘,但她个子高,说话声音也好听,颇有些号召力。此刻冰淇淋的诱惑又助她一臂之力,小朋友们都陆续向街角跑去了。 爸爸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跑,只是加快了脚步,在他们身后默默跟上。 小舒,你看,在这世上,金钱和权势是可以为你铺平一些道路的。爸爸不是在教你仗势欺人,诚然,物质和地位会为你加冕,甚至带来对他人的不平等,可是你明白吗?它是一种生存资源。 你只有努力,才可以在社会上有更大的生存空间。 楚天舒一直明白,自己要努力学习,变得更优秀。可是很多年以后,她都不明白,“优秀”,究竟要做到何种程度。真正的“优秀”,是让自己知足,让亲友欣慰,还是让他人艳羡? 没有人告诉她,“优秀”的标准是什么。 是最乖巧?长大了她也和父母对着干。 是最伶俐?她的确聪明,可是人外也有人。 是最有才华?那又是哪方面的才华? 谁也不能给孩子们一个明确的界限--我们到底要怎么做,大人才能不生气? 这个问题,依然是个问题。 小孩子们在冷柜前,叽叽喳喳地喊着说着。 “我要这个牌子的,我妈妈说这是大品牌。” “小胖,给我那个,我要草莓味的。” 楚天舒被挤在冷柜的中央,只有冷柜的两侧才拿得到冰淇淋和雪糕。 楚天舒回头看了一眼爸爸,心中没有一丝悲喜。 她脸盲,所以可以把不熟的人统一看作同一个人,又十分聪慧,也就很早能看清其他人的善恶。 高二会考时,她做到一道历史题,她清楚地记得有一个选项是“国家利益是处理外交问题的根本原则”。 小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个人利益是绝大多数人处理问题时的最基本准则。 因为她也一样,所以,她不生气,更不会怪他们了。 冰柜里的冷饮被几双小手折腾了几番,终于有一个男孩小声疑惑道:“咦?楚天舒,你怎么不拿冰淇淋吃啊?”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领头的男孩子。 爸爸正走向收银台准备结账,楚天舒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开心”与“合群”,匆匆捡了一样拿在手里。 她其实并不想吃冰淇淋啊。 爸爸对收银员抱歉的笑笑,“孩子们还太小,不懂事,辛苦你们了。” 楚天舒的家在学区房,方圆一千米内,一共有一所小学一所初中和两所高中。这家超市的客人中,学生多,高峰时间客流量也大,售货员对整理货物习以为常,向他点点头,“先生,不用客气。” 爸爸掏出钱包,小朋友们纷纷把自己挑选好的冰品放在柜台上等着结账。 爸爸用十几块钱,买来了一下午的友情。 楚天舒撕开冷饮的包装,咬了一口。 嗯,是奶砖,味道还不错。 她听到有人向爸爸道谢:“谢谢楚叔叔!” 陆陆续续地,小朋友们都附和道:“谢谢楚叔叔!” “不用谢叔叔我了,要谢,就谢谢小舒吧。刚才是她提议请大家吃冷饮的。”爸爸慈爱地笑着,还连带着抚摸了一个男孩子的头。 大家都转头,又向楚天舒道谢:“谢谢楚天舒!” 楚天舒点了点头,“不用客气。” 楚天舒嗫嚅着嘴唇,小声咕哝了一句,“谢谢爸爸。” 谢谢爸爸,您给我上了如此生动的一课。 大家一边吃着冷饮,一边回到小区花园。 男孩子吃得快,一扔完包装纸,就开始催促几个女孩子快点吃完。 女孩子们加快了速度,只有楚天舒不急不徐,一口一口地,依然慢悠悠地在吃着。 爸爸舒了一口气,女儿还是懂得他的用心的。 楚天舒拿乔,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钱是最不骗人的东西。 奶砖渐渐化掉,楚天舒不愿浪费,三口两口吃掉了剩下的部分。 她走到垃圾桶处,把塑料包装纸扔进可回收垃圾箱。 “哎,楚天舒,你怎么把塑料袋也扔到可回收的垃圾箱里啊?你是不是不知道塑料是不可回收的啊?”身边的一个女孩非常惊讶。 作戏的成分未免太多了吧。嫉妒她让那些男生等了? 楚天舒心里冷笑,没有理会她,可一转头,其他人也都露出或鄙视或疑惑的表情。 楚天舒心底暗骂了一句无知。 “塑料是可以回收再利用的。”她没再用更多的语言来解释她的行为,实在是没必要对牛弹琴,那样真的很气闷很无聊。 “我们去喷泉那边玩吧,那边有水,也凉快儿。”楚天舒不等他们回应,已经迈开步子往小区中心的喷泉水池走了。 这天下午,那些小朋友们和她一起玩了什么游戏,楚天舒很快便记不得了。而她却一直记得,那些小孩在玩游戏时格外“照顾”她,让她当“自由人”,不像排球里的自由人那么全能,她的身份,就相当于手里拿着一块免死金牌,怎么玩,也不会输。 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别人知道她有不死之身,也就不会与她对抗,反正她也是不会出局的。 女孩躲在她身后,用她抵御攻击。 她只是一个永远不会被敌军攻占的塔,绕过了她,身后的人依旧被抓。 所以你们何苦做出一个假象来蒙骗我?累不累啊? 我楚天舒反正是累了。 不玩也罢,也没那么有意思。 认不出你们也罢,我也不想再与你们有交集。 楚天舒抬手抚额,擦了擦根本就不存在的汗。她欢快地说:“今天和大家一起玩我很开心,我该回家了。拜拜啊!” “拜拜!” “再见!” 果然,都没有人挽留她的。 -- “然后就再没和他们玩过了?”韩致予抿了抿唇。 “是啊,再没玩过了。”楚天舒小声说道,紧接着,她又道:“其实也还好了啦,过不久就上小学了,没那么多空闲时间了。” “朋友也不是一定要交的。”韩致予忽然开始说教。 “那你怎么还培养了那么多的小弟?”楚天舒没好气了。 韩致予沉默了一下,“你也知道是小弟,他们就是……帮我打架?” 帮我一起保护你。 楚天舒抓狂,“我说你怎么成天就想着挑事打架啊?你是学年前五十啊是好学生啊!” 韩致予垂眼,没看她,“我也不打架啊。” 楚天舒没有问过韩致予有关那次打架的事情,韩致予也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心知肚明,已经足够了。 楚天舒最擅长破坏氛围,忽然来了一句:“我脸盲这么严重,万一有一天我连你也不认识了可怎么办啊?” 韩致予很认真很认真地承诺,“以前,我记得住你,其实就够了。可是,我现在变得贪心了,如果你以后真的记不住我了,我就天天跟你做自我介绍,这样你总能记住我了。” 夕阳下,是哪个少年的面孔,悄悄地落进女孩的心房? “我一定会一直记得你的,我保证。”楚天舒双手抓着双肩书包的包带,紧张兮兮。 韩致予的笑容扩大了。 在表白几周之后,他终于得到了他寻求了近两年的答案,和他将要一生守护的人。 今昔何夕?见此良人。 幸哉,幸哉。 他喜欢的人,在对他来说最恰当的时间,恰好也喜欢他。 果戈里曾经说过,青春之所以幸福,就因为它有前途。 楚天舒此刻无比认同这句话了。 她想,未来,她无论做什么事情,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将有一个人为她保驾护航,伴她坎坷前行,不离不弃。 高一的时候,我在考试时,在卷子上写下“中国海军为我护航”,而小舒,她不必担心身后空虚。 她身后半步,永远有一个宽厚的臂膀,向她张开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