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蜃楼之上的弟子都睡熟了,只有极个别巡兵来回走动。 炼丹房的门被人粗暴推开,门扇往两边大开,发出巨响声。 云中君与湘君在茶室品茶,坐镇蜃楼,听到外面巨大的响动,他重重放下茶杯,拿起挂在墙壁上的天照剑,正要给擅闯炼丹房之人一点教训,然而走出去看清来人面孔,云中君却愣住了,好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东皇阁下?!” 大司命扶着东皇太一找地方坐下,血淋淋的手急切地翻找丹药,喂给东皇太一。 “不用了,这些药已经对我没用了。”东皇太一拒绝了大司命的好意。 湘君后脚走出茶室,见到此等光景,也是一惊:“东皇阁下,发生了何事,您不是去接应九原吗,为何受了如此重的伤,是谁伤了您?!” “是焱妃和星魂,他们勾结道家和纵横家,联手伏击东皇阁下。”大司命替东皇太一回答道。 “我去杀了他们!”云中君带着天照剑,怒从心起。 “回来。”幽弱的声音叫住云中君,东皇太一按紧被箭贯穿的心口,以此缓解鲜血流淌的速度,宽大的衣袍被血浸得湿漉漉的,好似刚从血池中滚过一遭,染脏了地板。 云中君按耐着怒气,说:“是属下失态了,请容属下先为您疗伤,将箭拔/出/来。” “不用白费力气了。” 这一箭要是真拔/出来,他连最后几口气都撑不住。 从未见东皇阁下受伤,如今他半只脚踏在地狱边,性命岌岌可危,湘君心头惶惶然,不知该怎么做,很快湘君又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急声问大司命:“少司命呢?少司命不是和你一起出去执行任务的吗,为什么她没回来?” “她没事,我带东皇阁下逃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东郡的城卫军,少司命为我们引开城卫军去了,现在还留在东郡,我刚才已经叫了几个人秘密去接应少司命,你不用担心她。”那些城卫军都不是厉害角色,大司命不担心少司命有性命之危,眼下只忧惧东皇阁下能否渡过此次难关。 东皇阁下是阴阳家的支柱,谁都可以倒,唯独东皇阁下不可以,东皇阁下一倒,阴阳家就要大乱了。 大司命的衣上,发上,全沾着有东皇太一的血,她屈膝半跪,俯首恳求道:“东皇阁下,让云中君试试吧,你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看在阴阳家的份上,就听属下一言吧。” 东皇太一苍凉一笑,他何尝不想撑下去,毕生夙愿还没完成,又怎甘心丧命于今朝,可面对现实他不屈服又能怎样。 “我的时间剩下的不多,咳咳咳……”东皇太一闷声咳嗽,胸膛起伏隐忍克制,仍旧牵扯到了心伤之处,疼得他哆嗦。 云中君吓得老脸煞白,忙慌摸着怀襟找丹药,东皇再一次制止了云中君,说话的声音淡若于无: “我说的话你们都听好了。” “乐瑾带走了宿盒,回到咸阳拜见嬴政之日,便是阴阳家倾覆之时。” 嬴政的多疑和狠辣不需东皇太一多说,三位长老心里清楚,苍龙七宿事关天下,阴阳家暗中探寻苍龙七宿的秘密,甚至做到了找到开启宿盒钥匙的地步,别说嬴政,就是一般的君王将相也无法容忍。君王尚且在位,岂容他人觊觎天下?! 如果他还有一线活的机会,他能扭转乾坤,逆转阴阳家接下来将要面临的灾难,然而现实对人无比苛刻,他撑不了那么久,小半盏茶的时间只够他草草安排后续之事。 “我无法再庇佑阴阳家,你们都是阴阳家的中流砥柱,我死后,你们各自寻找后路离开阴阳家。尤其是你,云中君,你得带着蜃楼上的一众弟子尽快逃出嬴政的势力范围,不管你去哪里,趁嬴政没得到乐瑾带回去的消息之前,走得越远越好。” “恕我难以从命!阴阳家危在旦夕,我做为五大长老之首,岂能落荒而逃!”云中君面色铁青道。 东皇太一冷下声:“这是我的命令。” “荒唐!您的命令就是让我弃阴阳家于不顾,丢下远在咸阳的弟子们,一个人逃跑吗?!”满腔怒意无处宣泄,云中君憋得眼睛通红。 东皇太一沉默良久,看着云中君不执一词。云中君触及他面罩下死寂的冷眸,一盆凉水从头顶冲下来,瞬间冷静了。 是了,除了尽快带走蜃楼上的一干弟子,还有其他将伤害减到最小的办法吗? 没有。 他回骊山救得了一人,救不了所有人,难道要让蜃楼上的弟子也跟着一起陪葬吗? 云中君一瞬间被抽去浑身力气,恹恹道:“属下遵命……” “去吧,去好好准备,以后你要保住阴阳家最后一脉弟子。” 云中君退出炼丹房,清凉的风一阵阵拂面,他站在走廊中,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只觉得沁入肺腑的空气凉得骇人。 没过多久,大司命从炼丹房走出来,表情冷漠的说:“东皇阁下有事要对湘君单独说,叫我帮你准备后续的事,这是东皇阁下给我们的最后一个任务。” 炼丹房内,湘君垂眸掩饰伤痛的神色,尽量保持平静:“东皇阁下,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属下去做?” “骊山的弟子我是保不住了,云中君离开以后,你把我带回骊山阴阳家。” 湘君是五大长老中,做事最妥帖稳当的,这件事只有交给湘君来做,东皇太一才能放心。 “您是打算……”弄明白东皇太一要交给他的事,湘君恐慌了,“不行!这绝对不行,您是阴阳家掌门,阴阳家的兴衰荣辱全系于您一人身上,让我这个时候把您送回骊山,不是送您去死吗?我做不到!” 东皇太一心意已决,不管湘君怎么抗拒,也无济于事。 湘君又急又气,做了一件极其胆大的事,他“噌”的站起来,撞开炼丹房的门,疾步冲出去冷静冷静。 东皇太一没有拦着湘君,大约是知道湘君一定会按照自己说的去做。 只剩他一人的炼丹房升腾着炉火,柴木被烧得“噼噼啪啪”响,火花四处飞溅,仿佛连空气都烧起来了,房内格外的沉闷。 东皇太一浑身发烫,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哆嗦,血液像是被炉火点燃了似的,在血管中沸腾起来,烧光了肺部中的氧气。汲取不了新鲜空气,闷得头晕目眩,东皇太一撑着墙壁直起身子,摘下戴了无数年的面罩。 几十年不曾见过光的脸白似粉面,依稀可见年少俊朗面貌。 外面的风光无限好,樱花树枝繁叶茂,有个人站在树下,好像在等他过去。 东皇太一仿若穿越光阴,回到了年幼不知事的自己身上,每每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向师父复命,想哭两声又不能哭,想笑也不没力气笑,他都蔫耷耷的,活像要死了一样。 “孽障,一点小任务都处理不好,我留你有何用?滚去禁闭室思过去!受点小伤小痛就要死要活的,如何能担负大任?!” 老东皇的咆哮声泯灭在如梭的岁月洪荒中。 “师父。” 东皇太一披散着一头掺杂银丝的发,一步步走过去,仿佛那就是他要找的尽头。 “你想要的大周盛世,你想要的安稳太平,徒儿终是求不到了……” 模模糊糊中,有人大声叫他。 东皇太一却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