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所寻找的气息。

他并未加快脚步，依旧不紧不慢地在崎岖的树间前进，警惕地环视周围环境，慎重对待四周的黑暗，哪怕可能是黎明之前的黑暗。

不对，有种微妙的预感，是狼群又追上来了？

洛纸停下脚步，仔细地聆听。

四周的风声传入耳朵，每一丝震动都通过介质传至鼓膜，转化为信息传入脑海，构建出森林的三维模型。

他通过建模能力来感知他所预料到的微妙感觉。

一颗颗树的模型在思维中立起，四周的树木似乎都没什么异样，洛纸咬咬牙，开始凝神于那些更模糊更隐晦的声音。

感知模型进一步扩大，像波纹一般向四周蔓延，更远的区域也被纳入他的感知。

没有，还是没有，洛纸排查了一颗又一棵的树，思维中的模型不断膨胀，男孩的脸色变得苍白，汗珠从额头泌出，颅内开始产生抽痛——

男孩快到极限了。

脑中的模型已经笼罩了以他为圆心，半径约五公里的圆形区域。

他喘着粗气，竭力辨识着每一缕声信号，但还是没有。

这时，感知圆的边界闯入了一串小点，大约在左手边后方三十七度六点四公里处。

这是……狼群！

风是迎面而来的，风向与前进方向相反。

也就是说，狼群可能已经发现他了，并正在向他袭来。

洛纸不管不顾，继续发散自己的感知，脑海中的感知圆依然在不断膨胀。男孩紧闭双眼，继续搜寻那丝熟悉的气息。

狼群越来越近，已经跑过了一半距离，距离闭眼的男孩只有约三公里的路程。

该逃了，洛纸在发现狼群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犹豫过是否逃跑，但他选择了继续。

他已经等了三个月了，他不想再等了，刚才是他第二次感觉到那种回归的希望，上一次是在发现地图的时候。

狼群越来越近了，洛纸知道明智的选择是暂避锋芒，躲过袭击再回来。

可是他在此时此刻，并不想逃避，或者说，并不想失去立即找到“希望”的机会。

他生怕下一次就失去了那丝熟悉的气息，因此他还在继续。感知圆的半径已经超过了七公里，事实上，当半径超过五公里时，他就已经到了极限，他已经很难去判断距离，只能凭借本能去寻找。

狼群到了身后一公里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洛纸果断迈步前进，身体晃了晃又艰难维持住了平衡，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汗珠。

他撤去了感知圆，撒腿就跑。

撤去过程中，他估计了一下狼群的距离，只有八百多米了，以这群狼的速度，跨越这段距离只需要不到两分钟。

还来得及，洛纸卖力奔跑，前方的树木出乎意料地稀少，一条条扭曲的树根飞速向后移去，男孩在无尽的黑暗中奔跑，

也许，刚才的熟悉气息是错觉吧，毕竟这三个月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不在盼望，出现错觉很正常吧……

不对，不会是错觉，以他之前的状态，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失误。

也许是狼群的到来使他产生了预感，引发了应激感应……

洛纸想着想着，泪液从眼眶滑出，在空中划过一条平滑的弧线，他有点累了，太久没感受到回归的希望了，这次的失望几乎使他再次崩溃。

回归什么？回归穿越前的生活，回归人类的现代社会。

一个生于社会的人很难在原始环境中保持自我，他会逐渐被无尽的寂寞孤独吞没原有的社会人格，即使在危机四伏的世界存活了下来，他的灵魂也已经发生了改变。

洛纸流着泪奔跑，表情依旧淡漠。他的内心坚韧，但这次的失望已经有了绝望的感觉，巨大的打击使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

同时，他体内的一种冲动逐渐上涌，催促着他回头和狼群决一死战，结束这荒谬的一切。

“啊啊啊啊——”洛纸突然大叫，表情狰狞，泪流满面地向前奔跑。

追击的狼群中，灰狼王的耳朵微动，低吼一声，狼群调整了方向，笔直地向洛纸的方向飞驰。

洛纸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无数的怀疑、痛苦伴随着思念涌上心头，脑海中的想法杂乱无章，消极而矛盾。

他开始质疑这三个月四处寻找的意义，费尽心思却一无所获，在一片危险的原始世界中痛苦地挣扎，现代社会优渥的物质生活一去不复返，而且他来到这里之前还经历了一场意外，过程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负面的情绪逐渐淹没了理智，洛纸的意识一片混沌，恍恍惚惚地有些犹豫，仿佛正在聆听一个暗处的声音，教唆他立刻转身，去和狼群拼命。

不过残存的本能约束着他，这无疑是送死的行为，洛纸不会让自己轻易作出愚蠢的选择。

洛纸与狼群的距离不断缩小，本来以他的速度，不应该比狼群慢多少，但由于负面情绪的存在，洛纸多次犹豫，再加上透支使用感知圆，身体疲惫，几分钟过去，狼群与男孩的距离已经不到两百米了。

跳过一根横木，洛纸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满头大汗的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了。

狼群快追上来了，男孩抿了抿嘴，站在原地，回头看向林间粘稠的黑暗，那里隐藏着追击的野兽。

黑发的男孩静静地看着，一头头灰黑色的猎食者从黑暗中走出，默然盯着洛纸。

灰狼王从中间走出，在狼群前方站定，歪头看着男孩，它比四岁模样的洛纸高一点。

灰狼王戏谑地看着洛纸，并未立即下令攻击，像是要给奴役过它的男孩足够的羞辱。

洛纸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之前的负面情绪再现，去拼命的冲动冲击着脑海，毁灭倾向的意识逐渐占据他的思维主体。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选择了。洛纸的脸上表情怪异，嘴角勾起，左边上勾，像是在笑，右边下勾，紧紧抿住。眉毛扬起但也是一高一低，他似乎是在做鬼脸。

他的精神混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理智几乎不存。换句话说，在绝境中，他发疯了。

不管是因三个月的压抑产生的精神疾病，还是走投无路时的无力回天，洛纸的精神状态都只会让他迎来毁灭，他已经开始迈步向灰狼走去了。

他不是要拼命，而是要送死，他歪着头，面无表情地向前移动，一步一步走向狼群。

灰狼王的嘴角翘起，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和群狼一起静静地等着洛纸走近，等着他跨过横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