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终于得到确切消息。
京城的确被围困,那些野蛮人在皇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皇宫,更成了他们的主要攻击目标。
云家众人闻得此信,个个义愤填膺。誓要冲杀进京,将北奴诛杀殆尽,以解皇帝于水深火热之中。对此云起不吝赞扬,云家长辈们,在深思熟虑计算得失之后,很快也做了决定。
又过两日,云家开祠堂祭祖宗。云家子弟着了铠甲,于先人牌位之前立誓出征。
楚阳娿是女眷,地位十分低下,站的也远。所以前头老人们说了些什么,她是没有听清的。索幸年轻人们士气高扬,既要出征,自然豪情万丈。
他们热血沸腾,滔滔不绝地痛斥北蛮野人的罪行,又相互鼓励,言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今国家存亡君主危难之际,自当冲锋陷阵,为国效力。还有三五儿郎,以酒明志。他们端着酒碗,痛饮一口,砸摔摔碗,好不潇洒。
楚阳娿远远看着,既被他们的豪情感染,又怜悯他们的一腔热血注定空付。
这些云家子弟,大到三十来岁,小有十三四岁。不管他们在家中有多少心机算计。但这一腔热血里,到底还是存了几分报效朝廷得真心的
可惜他们养尊处优,从未见识人间险恶。于他们心中,所谓战争,大约就是鲜衣怒马踏云去,金戈铁骑凯旋归。
是少年成名,是名垂千古,是离开时十里欢送,是归来时鲜花满街。
那些属于战争的本质,比如死亡,比如疾病,比如忍饥挨饿,比如风餐露宿,他们或许并不是没有预想,只是预想与亲眼所见是不同的,当它真正降临之前,它们总是显得那么遥远。
楚阳娿上过战场,只有见过战争的人,才真正明白战争,才找不到热爱战争的理由。但是对于没有见过上过战场的人来说,那是男人的浪漫,它总是吸引一些人前赴后继。
或许保家卫国,是一个美好的借口,因为如果云家众人当真有心解救国家危难,为何他们不将私兵交付朝廷,然后捐赠钱财助战,反而要兴致勃勃,到云起这个早就不听皇帝调令的将军手下呢?可见所谓世家,其实都是一个样子。
他们穿着崭新的铠甲,披着艳红的斗篷,浩浩荡荡地,沿着石路下山去了。
女眷们嘤嘤哭泣着,挥泪告别。
云家子弟都不甘心错过这次大好机会,家中子弟走了一大半。反倒是云起,送了行便优哉游哉读书弹琴去了,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看到云起的态度,楚阳娿心中猛然呈现一个很不好的预感,这些云家子弟,可能从此以后,再也回不来了。她并不像多插手他们的事,但想到队伍里那几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难免有些不忍心。
楚阳娿从外面回来,一个人找到院子里去,见云起正一手捉壶一手捧杯,自饮自酌好不惬意。
楚阳娿沉默半晌,终究还是问他:“这件事,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那些十几岁的孩子什么也不懂,他们就这么卷进来,十分可怜。”
“小孩子?”云起扬扬手中的酒杯,说:“你口中那十几岁的小孩,房中妾室通房收了好几个,庶子庶女也生了不少了。不过因为没有正妻,到底也不算成人。但也老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楚阳娿不太相信:“这不可能吧,我见他们一个个,都稚嫩的很。”
“就算当真无辜,那又如何?这世上,有谁不无辜,又有谁真的无辜?”
“我不是……那个意思。”楚阳娿知道云起在云家这些年,日子从来就没好过过。她设身处地想一想,换做任何一个人,从小到大在这种所有人都敌视的环境中生活,恐怕也成不了个心胸豁达的人,没变态就算是老天保佑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去说服云起原谅什么。所以到底,她还是闭了嘴,没再说什么。
云起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半靠在竹林旁的拱桥边,一壶陈酿,就这样被他慢慢悠悠喝完了。
他的皮肤本就白皙,此时因为喝了酒,却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粉面桃腮微不露,眉目婉转覆鎏纱。美人微醺,风景撩人。
楚阳娿皱了皱眉,发愁要怎么扛回这枚妖冶的醉鬼。
醉鬼笑吟吟,眼里丝毫没有醉态,他喝光了一整壶酒,摇一摇,没有了,于是酒壶就被被他一甩手直接扔进了桥下宁静的湖水中。湖水哗啦,激起一阵水花,很快又沉寂不见。
“官儿,我给你讲个故事。”醉鬼向前一步,将楚阳娿拉过来抱在了怀里。
他将下巴支在楚阳娿的肩膀上,然后他指着湖水碧波远处的柳树湾那边,说:“很久以前,也有一个柳树湾,这个柳树湾里,住了一位大美人。”
“柳树湾,大美人,你在说谁?”楚阳娿简直了,一个大男人,管自己叫大美人,这般自恋。
男人却呵呵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说:“那位大美人,是家中唯一的嫡出千金,她生的漂亮。可你要晓得,她家人世世代代都漂亮,只她更加漂亮些,又十分知书达理,棋艺上也很有天分,这样便小小年纪就传出了才色双绝的美名。她有几个兄弟,因是父母膝下唯一的嫡女,因此从小到大极为受宠。于是和受宠的美人长到十二三岁,便被媒人踏破了门。
可一家有女百家求,最后只有一家能够求到手。
美人嫁人时,才十四岁,大老远从那秀丽安宁的柳树湾嫁进了京城。她夫家是个个有家业的,只可惜兄弟众多,为了争抢家产兄弟反目,你猜最后如何?”
兄弟众多争抢家业,这说的是皇位之争?
楚阳娿不明,这跟云起有什么关系?
“后来大美人的夫君被杀害了?”
“杀害?嘻嘻,没有。”云起醉醺醺:“大美人的夫君,是个倒霉的蠢货。他的叔叔们刚开始争家产的时候他就被害的聋了一只耳朵还毁了半张脸。他成了个废人,他的兄弟们,也被害得死了个一干二净。旁人放了心,他也死了心,于是带着妻子儿女躲到乡下想当个富家翁。”
“这也是好事,能够安享太平,也是不错的。”楚阳娿说。
云起道:“官儿太天真了,因为这事儿还没完呢。美人跟着丈夫去了乡下当富家翁,可家里的家产还没分呢,谁也没想到,为个分家产,叔叔伯伯们争得太狠了,最有能耐的几个,竟然全都死了。到最后,继承家业的,居然是她那个胆小没能耐的公公。”
楚阳娿咂舌。
“既然新的家主诞生了,这天下,自然也该太平了。可惜呀,这大美人的丈夫,要什么什么没有,可偏偏就是他,占了个嫡出正统的身份。他的兄弟都死光了,可他父亲当了新家主,自然会有新夫人,更会出现新儿女。于是他这个占着嫡长身份的儿子,便变得十分的碍眼了。”
“可他身体残疾,原本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