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秋来入得重阳,东府刚过门儿那位小蓉大奶奶下了帖子遍请两府诸女眷一块儿吃个菊花酒好消闲。早间起来元春带着妹妹们先与祖母请安,又单往荣禧堂见过母亲,等再回来宝玉也起来差不多收拾好了,就见邢夫人笑着正与迎春问答。
这邢氏嫁做继室多年无出,老太太并赦老爷也不大计较这个,倒是她自家生怕将来老无可依,最是个手紧不过的人,只恨不得天上飞过的野鸭子也要薅两根尾巴毛留下。偏她总有道理,说是怕小孩子家家的大手大脚惯了养坏脾性,叫史太君夹着半拉眼角且看不上。迎春绣个荷包孝敬她还得被挑剔珠儿线用得多了,平日里也不大敢往她跟前去,无非见面福身行礼。
因着满屋子人都不大搭理,邢氏只得寻这个前头姨娘出的姑娘说话,无非问问丫头婆子如何,冷不冷饿不饿,话没出三行指着奶妈子道:“你姑娘东西你可曾都收住了?别错眼不见叫人摸去,丢了少了的,二丫头脸面性命皆系于此。”
这奶妈子也是家生子出身,曾经给史老太君做过粗使丫鬟,年龄到了拉出去配小子,生了第三个奶好的得很,遂托人谋了这个位置进来。只见她略略弯弯膝盖,站在迎春背后笑道:“回太太话,姑娘的东西咱们最上心不敢轻忽怠慢的,一准儿收拾得妥妥当当。”
邢氏又想再说,上头老太太忽然发话:“我看着咱们家女孩儿,最小的惜丫头也预备留头呢。叫外面按规制打四套累丝金凤来,还有库里的显眼料子取四匹一样的给针线房上缝新衣裳,多大点东西也值当惦记。”
说完王夫人起身笑着应喏,外间宝玉小心攒了朵开得泼泼洒洒的大红菊花跑进来与祖母瞧新鲜,喜得老太太抱着他直往怀里揉:“都说我偏心我们宝玉,谁教这孩子就招人疼,看上一眼喜欢得紧。”宝玉顺手将菊花递与站在后头的鸳鸯就道:“劳烦姐姐给老太太戴上么。”
鸳鸯看老太太点了头,这才笑着上前去了早上簪的换过这个,一屋子看了都笑着说好看,连王夫人也笑了:“也是老太太为人向来慈和,生得好面相,倒把这花儿衬得鲜嫩几分。如此便不计较你这憨儿糟践花木的罪过,往后也需时时惦念着老太太才是。”
宝玉听完忙起身冲母亲作揖,头一回又滚进贾母怀里去拧得麻花儿似的,把老太太喜得不得了。待外间那西洋自鸣钟响了一下,这边儿众女眷方才在丫鬟婆子簇拥下移步垂花门上轿,再由穿着粗布青衣的粗使婆子们抬往东府。
入得东府二门儿,小蓉大奶奶秦氏带了下人等在后面。一见落轿先上前福到底请出史老太君,再与后面诸位长辈一一行礼寒暄。这小蓉大奶奶乃是东府新进门儿没多久的新媳妇。顶头上敬大老爷常年住在道观里炼丹修道诸事不管,把个爵位袭给珍老爷领着,珍老爷下头嫡子正是名为贾蓉的哥儿,年龄不当不正的上面还有那么些长辈在,遂称呼他妻子为小蓉大奶奶。
珍老爷原配夫人亦早早亡故,如今续得也是个小官之女尤氏,继室终究低人半头,是以小蓉大奶奶过门儿没多久便领了府里中馈,倒叫婆婆与她帮忙跑腿儿。偏偏这秦氏生得好性格好又会做人,没几日两府上下交口赞她灵巧孝顺,便是史太君也疼她跟疼自家女儿似的。
一见秦氏等在这里,贾母上前拉了手就不叫她走:“今儿必得留你下来服侍,让你婆婆忙去。几日都不往府里去看我,这些人都惦记着要罚你!”秦氏扶了老太太抿嘴儿就笑:“老太太哪是罚我,分明心疼着偏我呢,早早叫我知晓好安排着走脱。”
说着阖家大笑,遂进了垂花门往席间去。
宝玉跟在后头边走边往夹道两旁白石花池里看,秦氏见了就哄他:“随哥儿喜欢哪个就叫婆子来收拾干净送过去些。我这儿的花不敢说独一份儿,京里怕是少见。”
贾母忙喊丫头领紧了宝玉道:“莫往池子里去,有虫子当心咬!看着鲜艳的跟你嫂子张嘴要,她可是我们这里独一份儿的豪富。”秦氏自往道旁去两步折了枝极红极大的放在宝玉手里:“先拿一朵玩儿着。”
旁边专司花木的婆子眼瞅心头肉叫折了一枝去,屁也不敢放一个低头不语,肚子里只好偷偷算算这么一朵进上的早茶花换做银子得多少,转眼就见西府那哥儿一瓣一瓣且摘且扬,走过去那路面上斑斑点点尽是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