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白霆才刚睡醒,便听见一阵琴声。琴声幽幽,如泣如诉,白霆细听了一会儿,不觉已是思绪万千。 白霆起身穿衣,慢慢踱到窗边,便是房中只有他一人,他也尽量维持着正常的走路姿态。 推开窗再听,这琴声竟是从风雨楼小筑里传出来的,这倒是让白霆惊了一番。 白霆住进风雨楼也有月余,可从来没见小筑中有人进出,听风雨楼的伙计说,这小筑只待贵客。白霆也曾私下打听过,自风雨楼建成,五年来不少人愿出高价只为进小筑一观,却被秦雨统统挡了回去,久而久之,这小筑仿佛成了风雨楼的禁忌,寻常人连问都不敢问。纵然伙计对白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对着小筑,也只是说了那么一句。 究竟是什么样的贵客,能住进这小筑? 白霆在窗边坐下,细看那小筑。 小筑比一般客房略大一些,无窗无门,瓦高檐长,里面挂着几层白色幔帐,正随风轻轻飞舞,却把里面遮了个严严实实,半点人影都看不见。忽见小筑中走出一个绿裙少女,头上挽着双丫髻,像是个小丫鬟,看不清容貌,只是脚步轻盈灵动,轻功似是不错。她抬头看了看,正巧是白霆这个方向。 白霆下意识将身形隐在窗后。 忽听那少女对小筑中道:“公子,您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只是……我们住在此处,似乎不妥。” 白霆啪地把窗子关上了。 这个声音他听过,就在昆仑,虽然当时只是隐隐听到了一句话,但是他记性极好,绝不会弄错。 这少女,是魔教的人。 白霆凝神细听,只听见小筑中有个清朗的声音道:“吩咐下去,没我的允许,不得靠近风雨楼。” 那少女应了声是,便只听见隐隐的风声划过,那少女已经离开小筑,朝着大堂方向去了。 这小筑在湖心,周边无桥,进出只能凭借轻功,寻常人自是进不去。 但白霆现在不关心这个,他只是奇怪,魔教的人为何能进出风雨楼,还被奉为贵客,入住从来不被允许进入的小筑。那个公子又是什么人,会是墨羽?也不对,魔教少主早在三年前便已经来到苏杭,那少女若是墨羽的丫鬟,应该也在三年前来到苏杭了,又怎么会让白霆在昆仑撞见? 白霆打定主意这几日轻易不出客房,免得正面撞见那少女给她认出来,至于秦雨可不可信……白霆自嘲笑笑,便是不可信又能怎样,他现在这个样子打不过又跑不了,便是让人瓮中捉鳖,也只能认栽。 白霆起身开门,将身体半掩在门后,喊了个伙计过来:“有劳小哥,今日身体不适,能否将三餐送到我房中?” 那伙计笑道:“自然自然,少侠放心。” 白霆点点头,关了门。以往伙计都是直接叫他白少侠,今日将他的姓给隐去,可见这小筑中住的,确实不是寻常人。但同时也能看出,秦雨可信。 不多时,伙计端了饭食过来敲门,白霆将门打开,对伙计道:“劳烦小哥,让秦掌柜将我这几日的开销结一下。” 白霆的开销早就有人付过,按伙计的说法,白霆在这里住上一年那钱也绰绰有余,这会儿他话中的意思,伙计哪能不知,不过是要找秦雨过来说话。 伙计笑了笑:“少侠又不急着走,结账的事也别急,掌柜说了,让少侠安心住下,风雨楼不赶熟客。”而后将饭食放进白霆手里,替他关了门转身就走。 白霆把托着饭菜的木盘放在桌上,心里暗暗叹气,端起碗来,却见碗下压着张字条,他忙将碗放一旁,将字条展开,上面是一行清秀的楷字:“风雨楼不负所托。” 不负所托?不负谁的所托?总不会是秦雨对樊一君那一句承诺,恐怕是那个把白霆送来风雨楼又付了他开销的人。 白霆将字条点燃丢进火盆,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重新端起碗来用餐。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应该不会就是冲着他来的。 自那绿裙少女离开小筑,小筑一整日便在没有半点声息,也再没人出入。白霆心下越发好奇起来,小筑里住的总不会是鬼吧?活人哪能一整日不吃不喝? 猜了一会儿,白霆便觉得无趣,转而又算起龙玉儿得有多久能到。苏杭到苗疆,一来一回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这半个月,大概就要在这客房里自己慢慢消磨时间了。 白霆想了些什么秦雨是不知道,她今日又是早早关了门,打发伙计去休息,便回了房。 刚一开门,她双眉微皱,迅速进屋将门合上拴好,冲着床上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秦雨素来淡然处事,这番动作却急切起来。 床上传出一个少女的声音:“我可是来了好一会儿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得在这儿住下了。”说完抬手掀开床帐。只见床上斜躺着一个身着绿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口,一双眼睛灵动至极,正是早上从小筑中离开的少女。 秦雨靠着门板,抬手揉揉自己额头:“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了?” 那少女坐起身来,两条小腿在床边晃悠着:“怕什么,在你的地方,被发现了你也能处理。” 秦雨深深叹口气:“白家那位发现了,你处理一个我看看?” 少女吐吐舌头:“这我就没法管啦,不过以他现在的功力,就算想发现我,也没那么容易吧。” 秦雨颇不耐烦地摆摆手:“有话快点说,说完赶紧走。” 少女嘻嘻一笑:“知道啦知道啦,别这么不耐烦行么?主子让我过来问问,白家那位怎么样了?” 秦雨这才离开门口,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恢复的还不错,刚送来的时候差点吓死我,脚筋刚接好,日夜兼程赶路,就算他一直睡着也受不了,发着高烧,瘦的就剩下一层皮了。” “得得得,你还邀功了?你是想说这一个多月你照顾的不错?”少女从床上跳下来,也坐到桌边,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秦雨道:“我还不该邀功?那可是块烫手山芋,送到谁那儿不好非要送我这儿来,来了一个也就算了,小筑里那个又凑什么热闹?” 少女喝了口茶:“主子说了,你这儿最安全,墨羽跟凌风谁都不爱搭理你,碧云姐却让宋雨桥那女人牵的死死的,真闹起来,她跑都不好跑。” 秦雨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碧云?怕是她把宋雨桥牵的死死的才对。” 少女又是嘻嘻笑了起来:“果然瞒不过你。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魔教最想抓的人,就在魔教少主眼皮子底下?” 秦雨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少来烦我。” 少女起身朝她吐吐舌头,嗖地钻进床底下不见了。 秦雨走到床边将床底的暗道关好,摇摇头,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开弓没有回头箭。” 白霆一直关注着小筑中的动静,入了夜,小筑中倒是隐隐看见亮了灯,忽听得一阵风响,应该是有人进了小筑。 白霆凝神细听,只听见里面又传来那少女的声音,比白天小了些许:“公子,您让我查的事情都已经查清,花拂影果然已经到了苏杭一带。” 然后又是白天听过的清朗的声音:“好,不愁没人找上门。清儿,那姓白的小贼有消息么?” 原来那少女叫清儿。白霆心思转了一转,这人果然是魔教的,只是没听说过魔教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清儿道:“回公子,还没有,派去苗疆的人也说,那小贼没有回苗疆。” 那公子又道:“查,父债子还,只要他离开苗疆,我就让他再也回不去。” 父债子还?白霆微微皱了皱眉,心下越发生疑。 天山大侠白毅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多的是赞美之声,从未听闻他开罪过什么人,也从没人说过要找他算什么账。自五年前白毅离世,江湖上对白大侠的赞誉更是上了一层楼。 不过既然是魔教,颠倒黑白一向是他们的强项,倒也没甚稀奇。 白霆再听,却没有半点声息,不多时,小筑中熄了灯,又安静了下来。 白霆也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来是疑虑颇多,二来也是心中不安。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暗暗运功,却发现还是没恢复多少功力,但他也没失望,能恢复总是好的,能在墨锋手中保住条命就是奇迹,更何况不需要多久,他的伤会好,功力也能恢复,去昆仑走一遭除了受点苦头,却没什么损失。 街上梆子敲过三响,忽然听见小筑中一个女子低声惊呼,而后是钝器没入身体的声音。 白霆猛然睁开眼睛,翻身下床,顾不得脚伤,快步走到窗前,却听见重物落进湖里的声音,他将窗子开了条细小的缝,借着月光看向小筑,只见清儿站在小筑边,湖中的水以小筑为中心,半个湖都是猩红色。白霆觉得,这微微的风中,满满的血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