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腐蚀了？”夜里李胜躺在职工宿舍的床上，怎么也想不通。老厂长见识肯定比小采购员多，再说了要是那边真的好，怎么要大家去支援呢。可是大哥说了，食堂师傅也听到了邹兴的话，没有哪个师傅信，就只有自己信了。可恼的是，那一根筋的赵和平也说他觉悟太低，大师傅们经验老道，时刻警惕，不会听资本家的一面之词，而自己一个小工人，人家说两句就着了道。自己难道真的被腐蚀了吗？他心里十分害怕，要是别人知道自己被腐蚀了，那可不得了。李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闭着眼睛也睡不着。　　邻床的哥们招呼了他一声：“嘿，是不是想着要去支援睡不着？”　　有人找自己唠，实在烦得厉害的李胜刚想倒苦水：“可不是嘛！”话到嘴边又记起柳向兵的话“你别嘴上没把门，去支援那是定了的，邹兴可不常出现在厂里，要是厂里听到不好的话，一准是从你那传出去的，小心上面找你谈话，到时想去支边都不成！”他之前也在车间宿舍说过一些，有的工友看他知道得多，也开始围着他问桂省的情况，那感觉，啧啧，可从来没有人叫过自己“李哥”呢！这时又想往外絮叨絮叨，但大哥的话又着实让他又惊又怕，于是把问题抛回对方：“你想去吗？”　　“谁想去啊！”邻床的是个熟练工人了，见过这些年来的变化，倒也想得开：“都是听上面的，不想去还是得去，想开点吧。”过了一会，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小声地说：“也不知道老婆孩子能不能一起去。”真舍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工作在哪不是做，有口饭吃，一家人在一起也就好了。　　李胜惊呆了：“怎么，你一个人去还不行，还想带上嫂子孩子们一起去受苦？”在他看来，就算真的要去，留着家人在沪市也好，这老曹，居然想拖累一家子，他颇为鄙夷。尽管他不再往外说坏话，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是透露了他打心眼里认为桂省是虎狼之地的想法。　　老曹听出他的不屑，并不在意，乐呵呵地道：“一家人在一起，再苦也有盼头。”可不是嘛，早些年还在打仗的时候，灰头土脸的，哪有安定日子过呢。自己跟媳妇从江苏逃难到沪市，两年前跃进时刚好工厂大招工，自己才找到了一份稳定工作，现在媳妇在家照顾3个小孩，一家住在公租房里，扣除掉房租之后，自己四级工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不成问题。要是厂子迁了，自己不跟着走，没有工作，一家子就没有指望了。以前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他可不想再过了。换个地方工作而已，谁还不是从穷地方出来的。　　两个人尽管压低声音，但是这番对话宿舍里其他人也听到了。很快有人也加入了讨论。　　“不知道迁去那么穷的地方，会不会减工资？”　　“不能吧，我们可是从沪市去支边的，不照顾点？”　　“穷地方，钱不多的。”　　“搬家的话，那么多东西，可怎么带啊？”　　“听说还蛮远的，路费给不给的呀？”　　……　　窗外的老树轻轻地摇，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在窗前，屋内的工人们低低讨论去桂省的事。　　　　工人们关心的事，第二天就有消息了。　　吹过了起床号角之后，大喇叭里又想起了欢快的女声。“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革命最艰苦的地方去~”　　“祖国啊祖国，养育了我们的祖国，要用我们的双手，把您建设的更富强~”　　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冷静了一夜，也想通了要随迁的事，这会儿再听到这歌，那种光荣的感觉油然而生！去支边啊，山区将在我们劳动工人的双手下改造成大城市！我们将给山区人民带去幸福和快乐！光荣啊！高兴啊！几个青年跟着大喇叭里的女声唱起来。　　众人本都以为今天还会再放一天的歌，毕竟昨天就这样，而且效果也是很明显，没看到几个青年工人已经一唱一和起来了嘛。出乎意料的，大喇叭里刚放了两遍歌，就传来副厂长的声音——“同志们好！”　　这下可把全厂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对唱打闹的，也不闹了，希雨所在的被服车间女工们都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副厂长这是要说迁厂的事了。　　“同志们好！厂里停工很久了，相比大家都闲不住了吧！厂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熟悉的机器声了，水果也不再一车车地往厂里拉了，百货商店里的罐头也找不到我们厂的了。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就一片难过。”　　厂里所有的职工都低头沉默，是啊，厂子停工太久了。罐头那可是稀罕物，邻居知道自己在罐头厂工作那都高看一眼，热情得很，自己就像那罐头一样受街坊邻居欢迎。可现在，大家知道罐头厂效益不好了，都不爱搭理自己了。要不是没原料，要是有水果，自己一准儿加班加点，让百货商店里都摆满自己产的罐头！　　大家都觉得副厂长的话，说到自己心里去，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有的甚至跑到大喇叭底下，似乎这样能听得更真切些。　　“同志们，现在我们厂迎来了发展机会，能让全国各地的百货商店都卖阿拉厂里的罐头！我们技术不行吗？不！我们的劳动工人都是经验丰富技术娴熟的。我们的设备不好吗？不！我们有一条完整的水果罐头生产线，工人们把它擦得锃亮。那为什么我们厂停产了那么长时间呢？”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厂里面的职工都心知肚明，希雨和其他人一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没有原料。”　　大喇叭里副厂长的声音传来，肯定了大家的判断。“对！就是原料不足，现在沪市哪里还有水果呢？沪市那么多个罐头厂，有也不够分的呀。要是厂子在水果丰富的地方，那阿拉厂肯定天天都大生产，要不了多久，百货商店又会摆满阿拉红旗罐头厂的罐头啦！”　　要迁厂，这事大家都知道了，但却不知道是要迁去一个水果丰富的地方。“桂省水果丰富吗？”听广播的人相互间低声问着，但大家都摇摇头，不知道。　　“桂省我们国家的最南边，亚热带水果非常丰富，那边的香蕉树特别多，拿张椅子躺在树下，香蕉就掉进嘴里了！”　　“哈哈哈哈哈——”厂子里瞬间被大家的爆笑声充斥着。希雨也不由地笑了，真是这样，那也好啊！大家原本觉得要去吃苦，想想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采购部办公室里，刘乐抿了口茶，看向3个小采购员，幽幽地出口：“看吧，我早就说了那地方好着呢！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师傅，您说得是！”柳向兵喝了一口从刘乐那讨来的茶，附和地出声。　　在沪市，新鲜的水果也不是没有得卖，但那都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一块钱一斤还得凭票，一斤肉才6毛啊！平时能吃干香蕉片已经很不错了。大家都高兴着，副厂长又说了，不仅有香蕉还有其他水果。　　“那边的香蕉漫山遍野，到那边我们想吃多少吃多少，厂里生产菠萝罐头再也不用怕没有原料了……”　　听广播的，尤其是已经决心要去桂省的，心里都乐开了花。“香蕉，菠萝，芒果，龙眼，诶哟，还有荔枝，那可是贵妃吃的呢！”赵和平数着去到那边有什么好吃的，越数越开心，美滋滋的。　　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去到桂省要把菠萝吃个够！听着外面大伙的喧闹声，悠闲喝着茶的柳向兵感叹道：“真是糖衣炮弹啊！”　　　　今天的食堂十分热闹，大家都住在讨论去桂省的事，几天前他们要讨论也是窃窃私语，不敢声张，现在副厂长都公开了迁厂消息，这下也不用偷偷摸摸地了。　　“老张，你要不要带你老婆孩子去桂省呀？”老曹碰了碰前面排队的工友老张问道。　　“那肯定呀，留她一人带着孩子在这边，我不放心，再说了，我要不在，娘俩被别人欺负了都没人支持。”两夫妻刚生了个孩子，不满周岁，夜里经常哭，一大家子挤在几十平的小房子里，总会吵到老父母和兄嫂。老张家里有个厉害的大嫂，有一次孩子他妈刚洗了尿布，就被大嫂扯了下来，说一股尿骚味污了一家人的衣服，两人吵起来，大嫂可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孩子平时哭闹的事也拿出来说。离开也好，到桂省，即使一家三口只有一间小宿舍，那也是自己的小家，不用看人脸色。　　老曹听了也开心地回道：“是这样子的，我也打算带他们去。”他担心老张也向李胜一样，认为自己带家人去受苦。天知道他听广播的时候，多担心听到只要工人不要家属的消息。　　两人脸色都带了喜色，又聊起其他事来。　　　　希雨宿舍几个一起吃饭，一旁的蔡英吱吱喳喳地说个不停，显示自己一开始就积极支边有多么进步，希雨为了耳根子清静只能附和她。　　但事实证明附和只能让唠叨者更多话，要让蔡英安静，还看杜兰兰，她用一句话就把蔡英秒杀了：“副厂长可没说临时工也能去！”　　瞬间安静——　　蔡英先是红了脸，没一会儿又红了眼，转头小声扯了扯希雨的衣服：“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