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我不承认。”　　“可是就算你不承认，我也是。”她眼神深邃，冷静淡漠。像是看透世事的淡漠。我看进她的眼睛里突然什么都说不进去。　　她右手交握在左手上：“你爸人很温柔，其实我在你家做保姆的时候我也有个男友，他是跟我一个村子的，他跟我一起来城里打工，我一心想着我们俩努力赚钱，然后送弟弟妹妹上学，然后我嫁给他，我会有个很幸福的日子。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一岁，窝在你妈妈身边，别人谁抱着都会哭，就呆在你妈身边，然后满床乱爬，你爸天天围着床守着护着，那时候我就想，我要是有个孩子最好就像你那样，就粘着我一个最好。要是我男朋友就像你爸那个样子，那我这辈子就没什么要求了。”　　我别过头：“那你怎么不嫁他，你又为什么嫁给我爸，还有你没资格提我妈！”你什么都好，你什么都有，那你为什么还跟我爸爸结婚，我妈刚死，你就迫不及待的嫁给我爸，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解释？　　她捋了捋耳边的长发，垂下头细细打量那有些粗糙的手指：“我想嫁给他，可是他不见了，带着我给弟弟妹妹的学费一起不见了。”　　我傻傻望着她，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同情，但那同情又瞬间变成复杂：“那你就嫁给我爸？”　　“小婕”她叹息着叫我，平静的脸色，带着苍白憔悴：“如果我说那时候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你爸，你信么？”　　我别过头，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可是你嫁了。”　　你知道么，妈妈死了之后我最信任的人除了爸爸就是你，我小时候多么喜欢追在你身后姐姐姐姐的叫，那时候我是真心喜欢你，可是你嫁给我爸，让我有一种被背叛的错觉。爸爸是妈妈的，你为什么要插进来？　　“我嫁给你爸的时候，已经怀了小皓。”她双手握拳，指节发白：“我曾经想过把小皓打掉的。”她垂下头望着我：“小皓是我儿子，我想过把他打掉的。”　　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我不明所以，我握紧了拳头僵在那里，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娶我么？一个是因为小皓，一个是因为他听说，单亲的孩子是要受到歧视的，他怕你在学校被人说，他才娶我的。”她直直盯着我的眼睛。“小婕，他娶我，全是因为你。你以为那时候我想嫁给他么？我一心爱着的男人跟别人跑了，我弟弟妹妹没钱上学了，我却怀了他的孩子，我为了我弟弟妹妹，你觉得我有其他的选择么？可是你爸说要娶我，原因呢？不是爱我，甚至小皓的因素都占得少的又少，全是因为你。”　　我傻在那里，什么都不知道，她平静的声音像是魔音穿脑。　　“你说你恨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也是恨你啊，因为有你在，他的眼睛里，你永远是最重要的，而我跟小皓，一个是他老婆，一个是他儿子，却永远都排在第二位，你说，你是他的亲人，我们难道就不是么？”　　眼泪无声的掉下来，我觉得自己很混乱，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空虚，我讨厌她，我想要反驳她，可是我张了张嘴感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发不出声音。　　我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又觉得我要逃走，我不想在这里呆着，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些问题。　　我爱我爸，可是我爱我妈，我不想原谅那个女人，可是为什么我爸娶她是为了我？　　我很混乱，我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呆着。　　眼泪模糊着眼睛，我什么都看不清。　　我模糊着站起来，一把推开房门就往外跑，隐约听见身后有人慌乱的叫我，但是我什么都不想理，我想逃离这里。　　我想要找个安静的世界一个人安静的呆着。　　我想要什么人都不要理我。　　我现在真的很累。　　我觉得我一个字都承受不起。　　我不想说话。　　我不想做任何事。　　什么人都不要理我。　　我慌不择路的乱跑，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正站在马小路的家门口，我下意识的去按敲门，乒乒乓乓的声音，可是没有人理我，周围有邻居出门来看，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我，我觉得我像动物园里给人观赏的猴子，可是我没有一点在乎的感觉。　　我顺着门一点点滑下来，然后依靠着门缩成一团，我需要抱紧自己，这样就不会有伤害。　　仿佛什么都不会再来烦我。　　不会有什么问题要我选择。　　不会有人逼着我要我原谅。　　不会有人告诉我，她也恨我。　　楼道里冰冰凉凉，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可是我没力气去在乎。我希望自己变成空气。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思考。　　甚至在想，小时候问马小路：“下辈子，你要做成什么？”　　我忘了马小路的答案。　　可是我想说，如果下辈子可以选择，我不想做人了，做人太辛苦了。　　我突然又觉得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就这么悲观实在不应该。可是这想法出现哦一秒，铺天盖地的悲伤袭来。我心脏没有一寸的地方感到温暖。做人真的太辛苦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觉得时间过得太漫长，我垂着脑袋抵在膝盖上，蜷成一团，脑袋里想起，我那个弟弟窝在地上哭的样子。也是这样的一团。　　我想恨他，可是现在我发现，我恨不起来了。。。。。　　真的很累。。。。　　已经干涸的眼泪又一次流下来，我浑身颤抖的努力抱紧自己。安静的哭泣变成嚎啕，我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可是我止不住了。　　为什么让我选择？我一点都不想原谅。　　我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忽，我承受不住，眼泪不受控制。　　我窝在门口哭的声嘶力竭，有人想要拉我，我拼命的撕扯，什么人都不要理我。　　让我自己一个人就好，什么人都不要理我。　　直到有人抱住我的身体。我使劲去推，却感觉那人紧的我生疼。　　他把我困在怀里，轻轻柔柔的声音传出来：“小婕，没事，没事，我在这呢。”　　那些话无理取闹，为什么你在这我就得天不怕地不怕，像是自己是打不死的石猴子，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我伸出捶在那人背上，想他挣脱他的束缚，可是他困得很紧。　　那人身上很温暖，让我在这冰凉的世界里汲取些可以活下去的温度，觉得自己不会再次被冻僵。　　我觉得很安心，在那个温暖的世界，我似乎可以休息。　　我模糊的想起来，母亲的葬礼上，我被爸爸搂在他圆圆的肚子上，他一下下拍着我叫着闺女，闺女。　　马小路拉着我的手替我一下下抹着泪水，长的明明还没有我大，却直了腰杆告诉我：“小婕，以后伤心了就来找我，我都在的，别怕。”　　那时候我也在想，你也不过是一个小屁孩子，找你还不如找我爸来的实在，可是我泪水依旧流着，一点没有把那些想法说出来的欲望，马小路拉着我的手，那句话还剩个尾音，可我就真的不怕了。　　我觉得我有爸爸保护我，我还有马小路。我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可是这次不能找爸爸了。我还有马小路。就算是伤心了，我总算有个依靠了。　　我突然觉得自己进入了个温暖而柔软的地方。　　有人轻柔的揉着我的眼睛。　　泪水依旧流落，却没有了原来的疯狂和伤痛。　　这时候，我只觉得委屈。　　那双手一下下抹着很轻柔，轻柔的声音想起来：“小婕，别怕，我在呢。”　　我就觉得十分安心，像是有个人撑起个巨大的保护伞，我莫名的相信那个伞会罩住我，不会再让我出现在那个冰冷孤独的世界。　　　　醒过来的时候天空是透彻的蓝，我坐起来，头有些昏昏沉沉，我使劲甩甩脑袋，没有得到想要的清醒，反而是一阵眩晕，迷迷糊糊的想要再倒下去。　　“醒了？”马小路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他挑挑眉头，面色有些扭曲：“我一直都在这好么。”　　我一下愣住，揉了揉脑袋，看他一眼，又揉了揉脑袋，大吼：“这是我房间，你在这！？马小路，你个死变态！”一个抱枕丢过去。　　马小路伸手挡了，气急败坏的吼回来：“刘思捷，你发什么疯，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啊，你拽着我的手我走个屁啊。”　　我听着不对劲，顺着去看我的手，才发现左手紧紧的抓着他，从醒过来到现在都没放开。　　脸有些发烫，我紧忙着放开他，装着嫌弃的切了一声：“抓你都是看的起你。”　　他无奈的撇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醒了也不想再睡，就盯着马小路：“喂，你还不出去，我换衣服。”　　马小路诧异的看着我，嘴角抽了抽，咬牙道：“这是我房间，我出去哪里？”　　我又一次傻在那里，然后扭头四下打量了下，深蓝格子的床单，清浅的米色窗栏，小小的阳台上绿色的薄荷花。　　这里貌似真的不是我的房间，我呆傻傻的问他：“我怎么会在你房间？”　　他摆摆手：“你还好意思说，你昨晚上在我家门口哭的像疯子似得，家里周边邻居都给你吵起来了，有人给我爸打电话，我跟我爸急匆匆把你从家门口提回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