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苏招娣的面,苏玉瑶不敢露出异样,恐惹得她越发止不住失落,便只装着糊涂,和苏老二他们说说笑笑。 晚些时间,陈达和田生拿了宵夜回来,吃过东西,各自分开去房间休息。 苏若梅则和陈达回家去。 客栈不比苏公馆周到,苏玉瑶简单洗漱过,就躺上床。但是睁着眼好久也睡不着,脑海里的念头混沌又一闪而过,让人抓也抓不住。 她努力去抓住其中的一缕思绪,画面终于渐渐清晰起来,那是关于她大姐的记忆。 挥也挥散不去的记忆。 苏家大姐叫苏成凤,听名字便可知当初在家里多么受宠,即便不是男儿身,但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同样被寄予了厚望。 但后来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出生,都是女儿,他们这房在家族里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再等到苏父被征,去了战场一去不回,这个家更是苦不堪言。 没有儿子傍身,他们家受尽欺辱。 伯父家想要他们的房产田地,时常恶语相对;村里红白喜事,清明祭祖都只要男人帮忙,他们被隔绝在外。 前后的落差,让曾经贵为掌上明珠的苏成凤无法忍受也不愿忍。 苏招娣那会儿也是不得已,打算从三个女儿里留一个在家招上门女婿,因为年纪的关系,已经能谈婚论嫁的苏成凤其实是最好人选。 但到底还没有决定,苏招娣只是把他们三姐妹召集一说。 结果苏成凤十分抗拒,本来上门女婿在村里地位就低,还经常被人在背后说道,她又被有心的伯娘一挑唆。 就在一个午后悄悄的和来村里兜卖东西的货郎私奔了。 那天苏招娣和苏若梅正好上街去交绣布,只有苏玉瑶在家,她半懂不懂,追了出去,但不论她如何挽留,苏成凤还是头也不回走了。 苏招娣回来知道后气得大病了一场。 家里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对不住苏成凤的地方,若她不愿招上门女婿也可以说出来好好商量,但是她就那样一走了之。 抛下家庭和责任,还留下一个笑柄。 村里关于她家的流言蜚语更多,说她们舅舅赌钱输了就卖老婆,现在外甥女又跟人私奔,这怕是家族传承,剩下两个谁知道安分不安分,提亲的人望而却步。 再之后苏若梅遇到陈达,陈达不嫌弃她家的风评,但是陈家只有一个儿子,自然不会同意让他上门。 苏若梅就求苏玉瑶留在家里招上门女婿。 苏玉瑶那时候因为近视,被人说是半瞎,她觉得已经没有所谓,能不能嫁出去还是问题,苏若梅好不容易遇到合适的人家,别被耽误。 然后她答应了,苏若梅也顺利嫁了。 若不是后来苏老二发迹,派人回来接她和苏招娣去沪城,苏玉瑶根本想象不出,自己现在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诚然苏老二不是什么君子,他也的确是因为赌钱欠债,把老婆卖了还赌债,然后觉得在老家混不下去了才跑去外地,但他没有任何对不住苏招娣和她的地方。 正因为如此,苏玉瑶虽然怕苏老二,但在怕的同时又对他带着份尊敬。 她和苏成凤是不同的,所以苏老二愿意带她去沪城生活,却不愿意应苏招娣的请求帮忙去打听苏成凤的消息。 苏招娣只能失落,她期盼的全家团圆饭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 想了很多,到后面什么时候睡着的,苏玉瑶自己都不知道。 第二天她才起来下楼,和苏老二还有苏招娣正吃着早饭,苏若梅就抱着儿子过来了,说接他们去家里。 刚三四个月大的小奶娃,生得白白净净,咧着嘴笑又不认生,苏玉瑶看见的第一眼就打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小外甥,伸手去抱他,他也乖乖的不哭不闹。 苏玉瑶笑得开心,和苏若梅说:“我来抱着他吧,帮你抱回去。” “这我可高兴都来不及啊!”苏若梅笑着道,“我抱一早上都抱累了,正巴不得有人接手呢!” 苏玉瑶满足的抱着小外甥去见过苏招娣和苏老二,这是家里第三代的第一个孩子,两人都非常喜欢,逗逗弄弄,分别送了礼物。 苏招娣送的是一对金手镯和一对金脚镯,还有把长命锁。因为天冷,孩子被包在襁褓里,当场戴不上,她都拿着在孩子面前摇了摇,吸引他的注意。 “想不想要呀?叫外婆就给你。” 镯子和锁上都有小铃铛,摇一摇叮铃铃的响,小孩子好奇,睁大了眼睛转着黑黝黝的眼珠。 苏老二送了一块玉佩,还给塞了个厚厚的大红包,明知小婴儿什么都还不懂,还是难得的心情好开了个玩笑说:“给我们狗子买糖吃。” “谢谢外婆!谢谢舅公!”苏玉瑶替他谢道。 苏若梅也谢过苏招娣和苏老二,然后就走在前边带路,招呼他们跟上。 陈家院子不远,在苏若梅他们开的饭馆旁边,路过饭馆的时候,看到陈达正在里面,苏若梅就先带他们进去介绍说:“这就是我们开的小饭馆。” 然后朝里面高声喊陈达:“达哥!我娘和满舅他们过来了!” 陈达本是在柜台后算账,听到苏若梅的声音,抬头见到苏玉瑶一行人进来,忙放下手头的事迎上前:“娘、满舅,妹,快进来坐!” 说着就要去搬椅子。 苏老二挥挥手阻止他:“不用麻烦了,我们路过就进来看看。” 说是这样说,但陈达哪里敢怠慢,还是请他们进去坐,拿了果盘上来:“你们先坐下吃点东西,我去沏壶茶!” “快去吧!”苏若梅打发他去,自己则陪在一边招呼着,“满舅,吃点瓜子。” “嗯。”苏老二给面子的抓了一小把,然后随意环顾了一圈问,“店里平时只有陈达一个人照看吗?生意怎么样?能忙得过来吗?” 苏若梅答:“还有几个帮工的伙计,圩日子才过来,这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吃饭,他一个人顾得过来了。” 苏玉瑶环顾左右,和外面见到的不起眼相比,里面显然布置得比较用心,整洁宽敞又明亮,还有个楼梯能通到二楼。 这个点,饭馆里确实如苏若梅说的,没有人来吃饭,只有两桌大老爷们借着地方在打牌,可能是打了一整晚,面上都油光发亮,桌上放着花生瓜子之类的吃嘴,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烟灰和果壳。 苏玉瑶瞧见桌子底下的盒子里已经装了不少的“打水”。 “打水”在沪城就是类似小费的东西,但在南城,“打水”不是给侍者而是给店里的,客人借地方打牌赌钱,谁赢钱了高兴,就会往盒子里扔点意思一下。 这人给点那个给点,一天下来也有不少。 很多小店都是靠“打水”过活的,卖东西才是顺带,地段好人多的地方,甚至有一些人家专门把大堂腾空,给人去打牌用。 苏若梅开的这家饭馆也是,圩日子吃饭人多,就卖饭,平时人少,就借给人打牌。 倒是每日都有人来,犯牌瘾的打得停不住了,经常还直接让店里帮炒个菜,送上桌就囫囵吞枣的吃了。 这样两样一抓,收入倒还挺可观的。 在苏玉瑶他们打量饭馆的时候,店里正在打牌的人听到了动静,也纷纷回头看。 苏家的事在街上可是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广为流传的。以前是因为有个混账舅舅,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后赌输了还把老婆给卖了抵债,然后跑路去外地。 再后来苏家大女儿跟着货郎私奔,都是被拿来当成笑话说的。 结果就在年前,苏家那个传言中不成器的舅舅据说竟然发达了,还派了人来把苏家的孤儿寡母给接去了沪城享福。 就是已经嫁人的苏若梅,都沾光得了笔钱开起饭馆,过上了好日子。 这能不叫人艳羡吗? 此事当时在整个南城可都传遍了,一直说到过年呢。这会儿听到苏若梅叫娘和满舅,哪里还能忍得住好奇。 回头一看,苏若梅身边坐了三个穿着光鲜亮丽的人物,有原来就认识他们的人差点拍腿。 这可不就真的是苏老二吗! 没想到离开几年,竟然真的在外面混不错,现在是衣锦还乡回来了! 还有苏招娣和苏家那个三丫头,之前多落魄,没想到现在打扮和气质都变了,像真的城里人一样。 在场的人不免想到,看来之前的传闻着实不假呀,苏老二确实发达了,连带苏招娣家这个曾经的破落户也沾了光,鸡犬升天。 一时都没了打牌的兴致,心里纷纷起了小心思打起小算盘,也不管熟不熟,都上前去打招呼寒暄。 “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还记得我吗?刘村的八六!以前我们还一起打过牌!” “老二现在混得不错啊!真有本事,现在你在沪城做什么生意呢?” “哪时候有空,去家里吃饭!” 苏老二见多了这样的人,无非就是想从他这里捞点好处,所以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打着太极,既不明确拒绝也不明确回应。 倒是苏玉瑶看着有一瞬间恍惚,过去的日子还宛若昨日,眨眼便天差地别。 这人心,还真是善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