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间。　　莫少锦正靠在窗沿上，呆呆的看着远方，沉默半晌，便是缓缓开口道：“嬷嬷，我要离开楼里一段时间。” 　　正在软塌上替莫少锦绣着手帕的川嬷嬷扭头看向她，“要去多久？”　　“一个月左右吧。” 　　“能告诉嬷嬷是去哪吗？” 　　“外公在城外留了处宅子，正好我需要静心做些事情，便想着去住一段时间。” 　　川嬷嬷沉默一会，又道：“可都收拾好了？” 　　“嗯，已经让白求去打点过了。”莫少锦离开窗台，靠到川嬷嬷身旁，看着川嬷嬷手里的绣绷出了神。　　“可要嬷嬷跟着一起去？”川嬷嬷把那绣线收针剪断，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便完成了。　　莫少锦摇头，“有白术白寇就好了。”　　“什么时候走？” 　　“明日。”莫少锦抚过绣面上的海棠，不由感慨道“嬷嬷绣的真好看…” 　　“你啊，就是不愿意学，要是肯下功夫啊，定要比嬷嬷绣的更好~” 　　“还是算了吧，被针扎可疼了~”莫少锦噘着嘴，半是撒娇，半是埋怨。　　“好好好，那以后啊，这些事都交给嬷嬷吧，我也不想看到我家蕊儿手上都是窟窿~”川嬷嬷眼一眯，笑了笑。　　“嗯，嬷嬷最最最好了~”便把头轻轻靠在川嬷嬷的肩上，缓缓闭上了眼。　　看着面容苍白无色的莫少锦，川嬷嬷暗暗一叹，若是当初没有夫人的那一番话，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蕊儿，嬷嬷想着手给你绣嫁衣，你觉得怎么样？”　　莫少锦缓缓睁眼，喃喃道“嬷嬷，不着急的，再等等吧…”　　“可是”　　“嬷嬷，要是我这次没回来，你便与白苏她们一同，回西召吧。”　　————————————————————————————————————　　第二天午后，莫少锦一行人便出发了。　　马车才行了一会，便停住，白寇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主子，前面似乎有什么事情，人有点多，可能要耽搁一会。” 　　“哦？”莫少锦缓缓掀开车帘，只见原本宽广的街道两旁挤满了人群，中间两顶精美无比的轿子在缓缓前行，轿子旁跟着整齐有序的太监宫女，一行人正浩浩荡荡的往宫里的方向去。　　“白术，下去打听一下。” 　　“好！”白术点头，下了马车，便往人群中走去。　　“看来是有品级的妃嫔啊~只可惜挡住了…”莫少锦自言自起来，那两顶轿子外的垂着纱幔，只能依稀的看到轿子里的人影，不由心想，要是来阵风就好了。　　或许天公有意，一阵寒风吹过，竟就真的把一定轿子上的纱幔扬起，莫少锦调整了一下角度，目光紧锁在轿中之人上。　　在看到轿中之人的的那张脸时，莫少锦倒吸一口寒气，就只是那一瞬的时间，纱幔重新垂下，如同一张神秘的面纱，莫少锦目光依旧紧跟着那定轿子，直到那轿子慢慢远去，街道旁的的人群也才慢慢散去。　　“主子。”白术钻上马车，见莫少锦没有反应，白术把手伸到莫少锦面前晃了晃，“主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莫少锦回过神，“可打听到什么了？”　　“嗯，据说是沈立刚册封的两位妃子，刚从立国寺回来。” 　　莫少锦皱了皱眉，“新册立的？” 　　“嗯，一位是德妃朱倩，还有一位是悦贵妃，但名字我没有探到。” 　　“德妃，悦贵妃。”莫少锦呢喃着，定了定神，便对前方的白寇道：“可知道陆庄的路？”　　白寇车外回应：“知道。”　　“那到玉屏山前，先去一趟陆庄吧。”　　“好！”白寇驾起马车，绕道向着城门驶去。 　　一个时辰后，武伯领着三人来到后堂。　　屋檐下，一席长衫蓝袍的孟徐风静坐，望着前方的院子，呆若木鸡。莫少锦上前一声轻唤，“风哥哥~”　　孟徐风回过神来，看着莫少锦，倒是十分意外，“小蕊，你怎么来了？” 　　莫少锦便是笑道“我出城办些事，顺道来看看风哥哥你。” 　　“坐吧，听说前些天病了，可是好全了？”孟徐风执起火炉里的水壶，往茶壶里添了些，给莫少锦倒了杯热茶。　　莫少锦卸下身上厚重的披风，搓了搓手，又往火炉边靠了靠， “嗯，不过是受了点寒，没多大问题，现在能跑能跳，能吃能睡的，倒是风哥哥你的气色看着差了点，回头我让白前他们送些滋补的药材过来~”　　孟徐风摇头轻笑，“你有心就好，我这可不是光吃药就能好的。”　　莫少锦轻轻一叹，端起热茶小抿一口，目光看向院子，季节关系，院里原本大片大片的依澜花已经凋谢，花草沉寂，显得有些萧条。　　“风哥哥，你真的打算守着这里过一辈子吗？”　　孟徐风同是看着院子，淡淡道：“以前跟你姐姐在一起时，守着一方宫墙谈天说地，便觉得我们所在的地方很小，总是想走出去，去看塞外的荒漠孤鹰，去看江东的烟雨蒙蒙，远去西域感受一番别样的风情，或是到雪山上看一次日升月落…”　　“如今，我们都自由了，却再也走不出去了，心已经死了，所以到哪都是一样的。”　　莫少锦看着孟徐风黯然无色的双眸许久，终是别开脸，“风哥哥，其实我很羡慕姐姐，最起码她遇到了你，起码，她不用经历我们所经历的，所谓生离死别，可怕的不是后者，最痛的往往便是活下来的人。”　　“小蕊，你有没有想过，真正的去忘记这一切，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好好活下去？”　　“应该有想过吧。”　　“那为什么你还要坚持？”　　莫少锦微笑着眨了眨眼，“在你们看来，我应该很傻，明明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有新的身份，有疼爱我的爷爷祖母，以后会建立起自己的家，有一个相敬如宾的丈夫，再有一双乖巧懂事的儿女，为什么还要再趟这道浑水…”　　“为什么呢？”莫少锦指尖缓缓划过杯壁，眸光涣散，“大概，是因为有些事，不能忘，也不敢忘。”　　“小蕊…”　　看着孟徐风欲言又止的样子，莫少锦终是打断道“风哥哥，我们不说这个，其实这次来我是有事要问你。”　　孟徐风看向莫少锦，似在等着她开口。　　“风哥哥可否知道，当年除了我，夏氏一族还有谁在活了下来吗？” 　　孟徐风低头道“除了你，没有他人了…” 　　“风哥哥，方才在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个人，沈立刚册立的妃子，悦贵妃，一个跟二皇姑长得很像的人。”莫少锦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说话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　　孟徐风却是平静，缓缓道“当年在陛下驾崩没多久后，宣阳公主因驸马薨世，自缢身亡了，该是小蕊你认错了。” 　　“但是，风哥哥你说有没有可能，姑姑她跟我一样……”莫少锦试着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话道嘴边，却又戛然而止，若那人真是皇姑姑，那为何会成为沈立的妃子…　　孟徐风见莫少锦失神的模样，叹了叹气道“说不定，只是巧合，长得相似罢了。” 　　“可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孟徐风倒了杯茶，递到莫少锦面前，叹了叹：“小蕊，我不得不告诉你，在那一场浩劫之中，你是夏氏一族唯一活下来的人。”　　莫少锦握着手里精巧的茶杯，不由抬眸看着孟徐风，眸中满是道不明的情绪：“说不定皇姑姑的消息也是假的呢，就像我一样….” 　　“小蕊，我知道，一直以来，你一个人背负着这一切一定很辛苦，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宣阳公主已经死了，在她与驸马出殡之日，我在场。” 　　看着沉默不语的莫少锦，孟徐风再道：“当初先是你哥哥，然后是啊宁，再是你爹娘、皇太后、皇太妃…我几乎是看着北夏一点一点亡没的。”　　“从建国王府开始，到平国王府、定国王府、安国王府、宣阳公主、黎阳公主、娴阳公主，再到扬国候府，庆国侯府，不到短短半月的时间，夏氏所有的王侯世家都陷入了不复之地。” 　　“再后来便是与之来往密切的世家，从李家开始，廖家，苏家，唐家，端木一族，公仪一族一一被沈立用各种罪名关押，我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斩首，最后连尸首都无人收敛，直至最后的孟家…”　　孟徐风回忆着那段最不愿回首的记忆，一切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可他却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楚，有的，不过是一阵有一阵的惋惜。　　“风哥哥…”莫少锦看着孟徐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孟徐风所提到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刺入她的心里，她也感觉不到痛楚，不过是一刀扎在了棉花上，可就是扎在了棉花上，到底还是留了一个窟窿。　　孟徐风微微一笑，逐渐融去莫少锦周身的冰雪，“我没事，可能是时间久了，当初不愿想起的事现在说出来也已经变得风轻云淡，大概是已经麻木了吧…” 　　“风哥哥，若此大仇能报，我亦安然无恙，你便跟我去西召，可好？” 　　孟徐风点点头，只道一字：“好。”　　莫少锦没想到孟徐风会若此爽快的答应了，竟是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答应了可不许反悔的。”　　孟徐风笑道“那你可要快一点，我想啊宁也很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 　　“那我们便约好了~”　　“好。”　　————————————————————————　　当莫少锦来到玉屏山上时，天已经灰暗，白术忙着收拾了一下竹楼，便又开始忙着做晚膳，原本孤寂的山上，升起了袅袅炊烟，倒是添上了点生气。　　莫少锦倚在二楼的窗边，今早在街上看到的那一幕还不停的出现在脑海中，儿时的回忆如缺堤的潮水，汹涌而至。　　在莫少锦的回忆中，二皇姑姑夏薇，宣阳公主，是一个温婉如水般的女子，她会笑着给自己塞糖吃，也会如温柔的唤自己蕊儿，会捏着自己胖乎乎的脸蛋……　　头痛欲裂，莫少锦停住了回忆，不敢再往下想，“白寇。”　　“主子，何事？”白寇出现在院子里，仰头回应道。　　莫少锦缓缓道“明天传消息回楼里，让他们多留意着宫里的动向，顺便查一下这沈立新立的这两位妃子。” 　　白寇点点头，“好。”　　莫少锦想了想，又补充道：“让他们万事小心。”　　白寇再是点头，见莫少锦没有其他吩咐，便隐入暗中。　　莫少锦草草吃了点东西，便早早睡下，或许是有所思便有所梦，白日里孟徐风所提到的人，多多少少都出现在梦里，音容如旧…　　第二日一早，莫少锦直奔竹楼后的别院。　　原本就有些阴沉的别院因着门上和窗子又都糊上了厚厚的一层油纸，莫少锦关上门后，房间变得有些更加的阴森昏暗。　　点燃只蜡烛，莫少锦缓缓才上了二楼。　　房间里，白求已经按莫少锦的吩咐摆上一张书桌和一个一人高的烛台。　　莫少锦来到书桌前，桌子上放着一个看上去就十分厚重的木箱。　　“咔~”木箱子上的锁被打开，莫少锦从中取出两个瓷瓶来，分别注释了‘引魂’和‘绮罗’二字。　　“就看你们的了~”莫少锦缓缓开口道，打开其中一个瓷瓶，没一会，一阵淡淡香气便弥漫开来，味道极为的平常，倒也温和怡人。　　莫少锦尽量让自己不要吸入太多的香气，用细长的木勺从瓶中取出少量的带着这粉色的膏体。 　　半个时辰后，莫少锦把验毒的方法都试了遍，依旧没变化，看到这个结果，莫少锦脸上带着笑容，这就说明，她研制的这种毒，验不出来。　　莫少锦来到房间一角，角落里的东西被黑布盖着。掀开，黑布下是三个笼子，笼子里是活蹦乱跳的老鼠，似乎一下子适应不了光线，那三只老鼠有些慌张。　　“你们可要好好表现~”莫少锦嘴角微微上翘，取出了一勺玉容放到烛台的托盘上，然后把三只老鼠都分散开来，完成这一切，莫少锦带着那瓶‘绮罗’来到另一个房间。　　推开厚重的门，与隔壁同样，这房中央放的也是一个一人高的烛台，莫少锦同样来到角落，黑布下同样是三只老鼠，同样，把绮罗取出，没一会，房间里便萦绕着浓郁的香气，这种香气比起引魂，更加的饱满与馥郁，与引魂的平常不同，绮罗散发的，是一种特别的异域的味道。　　一切就绪，莫少锦看了一眼晷刻，还有一刻便是午时。　　莫少锦迟疑了一下，与白术约好了午时前要出别院，若还不快些，说不定那丫头还就要冲进来了，把东西收拾好，莫少锦微微推开了窗，便见白术正倚在前方竹楼的床边，发着呆。　　“白术~” 　　闻声白术猛地一抬头，一看莫少锦好好的，悬着的心便放下，“主子，你好了吗？”　　莫少锦便道“我这还差一会，我有点饿了，你先去帮我做些吃的可好？” 　　白术点头，“好，我这就去做午膳，主子好了便下来~”　　看着白术离开窗边，莫少锦关上窗子，又忙了一会，才离开房间，出了别院。　　回到院子，莫少锦便把外袍解了，抖了抖，好让那衣服上沾染道的香气散的快些，虽然已经让白术白寇都吃了解药，但为防万一，她每一步都要谨慎再谨慎，她输不起。　　一刻钟后，白术端着一碗面来到院子。　　“主子，你怎么把衣服脱了，快穿上，可别又受寒了！！”白术放下煮好的面，拿起衣服便往莫少锦身上披。　　“没事，今日也不冷。” 　　“不冷也得穿着，这寒冬腊月的可说不准。”白术一再坚持，莫少锦只好乖乖的把衣服穿上。　　吃完了面，白术收拾碗筷去了厨房，莫少锦伸了个懒腰，看着四周，虽是寒冬，除了山脚有少许积雪，但山上却是一片祥和的春色，围绕着竹楼的竹林依旧翠绿青葱……　　莫少锦舒缓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几日烦乱的心情似就在这一瞬间平静下来， “真是个好地方啊…”　　稍作休息，莫少锦拿了件披风便又回到别院，继续研究。　　头一日下来，倒也平平无奇没有什么事发生，莫少锦一直在两个房间里辗转，等到晚膳时，已是疲惫不堪，解了披风，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才回到房间。　　白寇是在酉时回来的，除了带回来了川嬷嬷做的点心，还有一些在回来的路上打的野味，这到是满足了莫少锦的口福，在歇息前，莫少锦再次来到了别院，看到一切无事，才洗漱歇息。　　接下来的几天里，情况依旧，直到出现状况，那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了。　　这天与往日一般，辰时一到，莫少锦便准时踏入别院，披上披风，莫少锦上了二楼，头个房里的三只老鼠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莫少锦拿起笼子，仔细观察了一下，的确是与平常的老鼠无异。　　取来白米，喂了食，莫少锦再次打开引魂，又取出了一小勺添到托盘里，淡淡的香味又开始慢慢散开，在书桌上的宣纸上记录了一下，便来到第二个房间。　　打开门的那个瞬间，便可以闻到那个熟悉的浓郁的香味，凑到笼子前，莫少锦便发现，比起外头的那三只，这边三只明显有些安静，看到这个成果，莫少锦多少有些欣慰。　　这起码说明，这绮罗是有效的…莫少锦拿出一个红色的药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把药丸分成两半，把其中一半喂给了那只离烛台最近的老鼠。　　半时辰不到，那吃了解药的老鼠开始慢慢活动，另外两只依旧趴在笼子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莫少锦晃了晃笼子，惋惜道“可要撑住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