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他的命令被一个接一个的人复述传递,所有人都在向东南方向关注,那里是青冥山,是他们今天的主战场。
更远处的食摊那里,不知就里的牛叔牛婶还在灶前忙碌,昨日清晨跟着父亲在这里喝肉汤的瘦小少年过来了,这次他那爱还价的父亲并未一起过来,他点了一碗肉汤,又要了一碟子酱牛肉,仿佛是饿狠了,低着头伏在桌上吃得呼呼响。
黄岐低声道:“到时候出手快一点,大小姐一人在那边,不能让她受伤了。”
牛叔牛婶的食摊太过显眼,此时如果连他们也一起转移势必会引起怀疑,只得由宜秋扮作男装在这里护着他们。在所有人眼里,这样瘦弱的小少年,不可能有什么攻击力,没有人会对此有疑心。
宜秋端起桌上的大碗喝汤,小脸完全被碗口遮挡住,她微微侧了下身子,用眼尾余光望向西面屹立不动的青冥山。
青冥山脚下共有三个暗哨,这样的暗哨只是范将军行军布阵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实际上,他们藏匿在青冥山的一年多里,连猎户樵夫都不大敢来,偶尔清明节前后会有人在山下烧纸祭祖,但也仅此而已。
所以久而久之,在暗哨上轮岗的兵丁都习惯了懈怠。夏日里山风习习扑面,又到了申时这种时候,便是不大困,守着无聊也想睡一觉的。
这里一棵没了叶子的粗大柿子树,树下靠着一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树上两根树杈之间还有一人斜躺,已经鼾声如雷。
树枝的那头伸出一只手臂,灵动如蛇信一般,只是在那打着鼾的人颈子上一抹,那鼾声便断了。
有温热粘稠的东西沿着树干流下,其中一支细细的红色血流自然而然蜿蜒至树下靠着的脑袋上,原本就要睡着的兵丁觉得头顶发痒伸手便挠。
是什么东西?他睁开眼,看到一只沾满血的红手掌。
一声尖叫卡在喉间,树顶有一股强大的力如同一块巨石坠落,狠狠打在发痒的头顶。那待要尖叫的兵丁头一歪便没了呼吸。
阿小跳在地上拍拍手,不去看那两个被自己杀掉的人,一声轻轻的呼哨从背后响起来,阿小回望,对赶过来的风逐一笑。
“走吧。”风逐摆摆头。
二人自土奚律马不停蹄赶回来,潜在山上两日两夜,摸清楚他们的作息,暗哨,军备,兵器以及粮食储藏之所,而藏着兵器的山洞里已经埋了火药,虽然火药很少炸伤力很有限,但是只要爆炸之时将那洞口通道封住就是了,今日午后一举摧毁了山下的暗哨,这是最后一步。
他们按照探查好的路线进入山下的一处荒废小院,风逐点燃了藏在身上的竹筒。
申时一刻,这一缕青蓝色的烟雾便是发起攻击的信号。
充满落叶的山林间,长长的引线在快速燃烧,隐藏在腐草枯叶之下的小小火花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于是,先是一声巨响,巍峨的青冥山一阵剧烈的战栗,整个沙洲府城都在轻微震动。
接着很快又是两声连续的爆炸声,青冥山的尖顶似是禁不住这样的爆炸,组成那有些圆润的山头的一部分,一大片山石黏连着土块脱落,呼啸着,滚动着从山顶一路滚落下来,一时间地动山摇,青冥山如同地狱。
穿着黑甲的兵士,包括久居山中懒散不羁此时衣衫不整还在睡觉的兵士,如同骤然自地缝中冒出的蚂蚁,爬满整座山。他们汇成一股洪流,从山顶、山腰顺着山势倾斜而下,几乎要将山脚淹没。
伏在山下的西南路军中,云追竖眉一喝,“点火!”
熊熊地狱之火在山脚下蔓延,下山的路被突然窜起来的大火阻拦。
被突如其来的攻击震住,范将军足足在原地愣了两秒钟才被小亲兵黑河拖着往山下跑。山上是鬼哭狼嚎的兵丁,因爆炸而导致山体松动,不时有巨石土块滚落,砸在逃跑的人身上,又从他们身上弹开,以更强大的力道呼啸而下。
山脚下此时却燃起一人多高的火苗。
他们被围死了。
范将军双膝一软跪地,挣脱被黑河拉住的手臂,“不跑了!”他淡淡道。
忽地仰天大笑,指向山脚下的大火,看着黑河,“小黑河,这是报应。”
前年在回风坳,他们用同样的办法毁掉了大宸最善征战的怀远路军。
“放火,就是这么大的火,你爹也是死在那里。”范将军道。
他们原是京畿守卫,佯装被厉重威所用,实际上只听命于冯斯道。跟随厉重威南下之时,他们也早就收到了消息,知道延陵王会故意放出林世蕃的西南路截击厉重威。
因此,在西南路军截击厉重威之前,他们就作为逃兵陆陆续续脱离了厉重威的军阵,化整为零,长途跋涉,来到这人憎鬼厌的穷地方藏匿下来,一直等待身为旧主的延陵王的召唤,召唤他们铁血骑兵重回京都,帮他夺下帝位,创立不世之功。
“完了,这么快。”范将军神情似悲似喜,如同疯魔。
“我不跑了。”他道。
嘉佑二年五月二十日,西南路出奇兵围剿沙洲府叛军,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