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雀越众而出,站在箭队之外。在追来的路上,他便已经想好了,要逼自己硬起心肠,不能再让娘失望。所以他将冷冰冰的箭头对准船上那抹纤柔的身影,就算不能杀了她,伤了她也好…… 可是多年来的情感终究比一时升起的决绝更为坚固,他拉住弓弦的手指怎么也无法松开,甚至有了想要放她一马的念头。本来他是这么想的,但当他看见她主动牵手的动作时,脑子里便嗡的一声炸开了,一种失去所有的感觉瞬间占据了他。不可抑制地嫉妒发怒,曾经最让他害怕、担忧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他的眼前。 他苦苦等候的人终于还是抛弃了他。 星眸轻颤,呼吸不知何时已经乱了节奏,手中的弦却拉得更紧,一触即发。 他好恨,恨她的离去。他懵懂地感觉自己做错了,但他不明白错在哪儿。为父报仇,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究竟何错之有? 他以为自己想要的有很多,其实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飒飒。”他压抑着痛苦张嘴,虽然未有声音发出,但那名字已深深烙在他心口。短短时间内,明暗几度沉沦反复,眼底忽然浮上一丝决绝与阴狠,箭头微微调整方向,手指一松,朝叶飒飒身边的人疾射而去。 “放箭。”一声令下,数不清的羽箭呈破境之姿向河面中央的小船扑去。场面算不上多么浩荡雄伟,可旁观者若是见了,仍旧会感到心惊。箭矢似一场从天而降的星雨,悉数朝两岸下方落去,光焰转为杀气,若船上几人不敌,瞬间就会成为活靶子。 叶飒飒和越溪早有准备,不用她率先动手,越溪已经把针对他的那一箭劈落。羽箭一分为二,前半段折在甲板上,后半段却掉进水中,无人顾及它们,因为更大的威胁接踵而至。 叶飒飒受伤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恢复一点,此时又要竭尽全力投入战斗,难免吃力了些。可她绝不愿认输或是拖后腿,假如真到了最后一刻,她会将所有生还的希望都留给越溪。 羽箭密集得快要叫人透不过气来,一波未息,一波又起,她几次险被箭头刺中,多是凭着经验或运气挡了过去。柔和的月辉中,有一箭穿透力极大,竟能撞开挡在前方的羽箭,直冲她而去。 叶飒飒忙于对付其他的,再想旋身躲过这一箭好比登天,仓皇中越溪救她出险境,一牵一拽,以极快的速度将她推进船篷。往日淡定悠闲的容色中显露三分焦急,但那对深而亮的眸子看着她时却有奇异的安抚效果,“乖乖趴好不要动,前面有乱流,或许能借此逃过去。” 越溪推她进来时,自己也将身子凑了进去,只留杭咏年一人在外抵抗。他思维疯癫的时候,没几人真正挡得住他,此时看见羽箭没头没脑地泼下来,更是气上加气。挡箭时身形变化多端,犹如横扫千军般,居然连他们这边的攻势也都接下来了。 叶飒飒伏在船板上,眼见他转身要走,忙拉住他衣角,与他投过来的视线对上,“我还可以再坚持。” 他看出她有伤在身,所以才不愿她留在外面。不久之前,他心中才有即将通晓彼此心意的欢喜,只是还没等他乐完,便要承受今夜这生死未知的一战,他何尝不心酸。 他佯装无谓地笑了笑,语气尽可能的轻松,“小爷我还不需要喜欢的姑娘如此拼命,你就依言留在这里等着。”他望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睛,心底那些计较吃亏的感觉霎时湮灭无踪。他凑过去在她的樱唇上快速亲了一下,笑的流气。他留了记号,这是他的人了。 “如果我拦不住,你跳船逃命去吧。”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将她独自留在船篷中。叶飒飒愣了一下,就要站起来同他一起并肩作战,在这种时候抛弃他,她是万万做不到的,更遑论是因她而起的祸端。 叶飒飒还未跨出两步,整条小船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她立在其中险些摔了个仰面朝天。急忙扶住船篷往外看,竟是杭咏年为挡箭矢,不惜暴露自身弱点,在小船上飞来渡去。他身形似鹰,威猛不失灵活,以她的眼力只能看见一抹黑影来去,须臾间,从两岸疾射而来的羽箭全部被他以掌风拍至水面。 山上的攻势稍有减缓,不复先前密集,想是弓箭备的不够多,低估了这船人的战斗能力。 越溪总算松了口气,眼风一扫,又骤然锐利起来。不知何时,小船已经漂进乱流,船身打摆,扔在甲板上的船桨终是接受不了这般考验,很快就被卷进水中,几个浮沉没了踪影。显然,这条小船无力抵抗眼前汹涌的乱流,若不想落得船裂人散的下场,只有先想办法脱离危险。 到了乱流地段,两岸山势忽然开阔起来,与中间的河流越拉越远。即使弓箭手有远攻优势,也奈何不了距离和乱流的问题。 越溪见他们暂时威胁不了他,便迅速往船篷那边走。突然,一丝寒气袭来,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来不及转身,只偏头一躲,一支羽箭飞速擦过他的脖子,直直地射中了坚硬的船壁。 被箭擦过的地方瞬间火辣辣的,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伤口流了下来。他无暇顾及这些小伤,更加没空去看那个伤他的人是不是鸣雀,因为小船旋转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船底破裂,船舱大量进水,没多久便没过了他们的小腿。 叶飒飒情急之下,连兵器都丢了,她极其困难地迈出几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就在二人的手牢牢相握之时,脆弱的船身再也经受不住猛烈的水流,撞上水底突起的大石块彻底四分五裂。叶飒飒落水的时候仓惶无助,下意识就放开了手,越溪却紧紧地拉住她,手劲大的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越是这样,叶飒飒便越是心中愧疚。她不想让他死,她想让他好好活下去。水波一层比一层汹涌,她呛了很多水,手脚无力挣扎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将她压制在死亡跟前,觉知渐渐离开了她。 当她恢复意识醒来之际,一条湿润的爬虫正经过她的手背,她倏然一惊,用了极大的力气甩开虫子。她吁了口气,略茫然地抬眼四顾,周围十分陌生,她不知被冲到了什么地方,脚下皆是泥泞的浅滩。再往外,一片杂乱的树林遮挡了视线,火红的日头悬挂在树尖上,竟然已至日出。 她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刚转了个身子,就看到不远处躺着一道身影,生死未卜。顾不得鼻子耳朵还难受着,她拔腿便朝那边急切跑去。 神明保佑,保佑千万不是越溪。她在心里默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