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动身时,突然封沐影身边叫灵犀的那个青衣小童匆匆而来,趁着没人对灵染道:“我们殿下有事,晌午应是赶不回来,另外,也是听说您今日有新菜要出,料想这个时辰您应该走不开,特意给你放个假。” 灵染想起昨日封沐影那副有一顿算一顿的样子,不敢相信他还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候,便蹙着眉,略冷嘲道:“哦,这样啊,你们殿下如此事必躬亲,是百姓们的福气。” “那是,殿下的心里装的是天下,”灵犀豪气的说道,他自是没有听出什么来,只看见一道道新鲜出炉的菜品从面前经过,不由摸了摸肚子,脸上抿出个小酒窝道:“难怪公子家客人会这么多,这菜闻着我都饿,怕是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家做菜做的这么香的酒楼了。” 他将人和菜夸上了天,就是想顺便蹭个饭,灵染也不戳破他,只下厨炒了荷塘月色和虾仁腰果百合两道菜,就着米饭端上来给他填肚子。 灵犀将两盘菜一扫而空,方起身拉着灵染道:“公子啊,难怪殿下就是闹着要吃您亲手烧的菜,我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灵染听完哭笑不得,他堂堂一个王爷,吃什么不是勾勾手指的事情,还用闹着? 前面传菜的又开始招呼,灵犀见她实在是忙,便不多作打扰,笑嘻嘻的回去复命了。 鲜品坊不大的两层小楼里,人们吃的热火朝天,赞不绝口,灵染又着人出去卖了两趟果子,这才作罢,来专享美食的,自然吃的尽兴,没有人觉得这十二两银子投的错处,何况这样的好蟹,众人都觉得连天客居的都被比了下去。 一部分人三心二意的吃完,便恍恍惚惚的离开了,别的不知道,反正在床榻上养病的尹黔待听到属下从鲜品坊传回来的消息时,当即气的五脏又抽疼了起来,仰面哼哼唧唧,手下的只好叫大夫过来再给他瞧。 “陆染,你给我等着,老子弄不死你。”床上的人咬牙切齿道。 哺时刚过,店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正常人家这个时候要么就是懒懒的睡个午觉,要么就是出去干活谋事,灵染正和田掌柜算计今天所用的鱼虾,许是今天第一天推出这新菜,封沐影送来的螃蟹已经用的不足一半了。 “公子,要不要跟田老爷商量一下,赶明个再多送一些过来?” 里面放的冰早就全融了,灵染让小艺搭把手,把它们另放入一个盛冰的木桶里,吊入地窖,打算上客的时候再取出来。 “先不急,等过几天,用量稳下后,再同他商量不迟。” 灵染说完,便想起封沐影那张冷月如霜的寒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还是再缓缓吧。 这时,前面收拾的突然走了进来,说是上客了,报了几个菜名,兼是鲜品坊数一数二的昂贵菜品。 灵染没说话,便和后厨几个忙了起来,不一会儿田浩急急的跑过来,冲灵染道:“二楼堂里的那个像是涣王殿下,咱们店里的人被拦着,不敢上去招呼。” 封王朝的几位皇子,除了体弱多病的封沐锦,几乎都上过战场,出兵或者班师时,多少都会给人瞧见,因为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这几位皇子在皇城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唯独三皇子,仗着没几个人认得,偶尔也会乔装打扮,出来体察民情一番,只是他不知道,田浩是当过官的,记性又好,彼时远远看上一眼,就把人认了个七八分。 灵染错愕一番,前面没人招呼肯定是不行,听他这么说,自然也知道封沐锦这是在往出逼她这个老板呢,深呼吸了几下,也就摘掉围裙,提了壶茶,稳稳的上了阁楼。 楼上,封沐锦身着白色罗蚕长衫,优雅的坐在窗前,袖口和领襟上绣着竹叶花纹,凉风拂过,他本就身子脆弱,这样看上去,反显得越发纤尘不染,风流雅致了。 灵染提了口气,毕竟当日种种早已是前尘往事,比起封沐影,她更不想和眼前的这个人扯上关系,无非她是主,他是客,人走茶凉,各奔前程。 上好的“玉露流香”被倒进茶盏中,泛着澄黄诱人的水泽,封沐锦将身边的人打发远了些,转头睨着倒茶的灵染。 可能是上辈子伺候的多了,也可能是真的时间太久,将前世的事都淡忘了,被这般直视的目光盯着,灵染竟丝毫不似方才那般惊慌了。 封沐锦轻拨着茶盖,饮下一口,淡敛道:“陆老板吗?我记得你的。” 灵染放茶壶的手顿了下,随之垂目道:“这位公子爷说笑了,我刚到颍都城不过一个月,见过的贵人,扳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实在不曾记得公子。” 封沐锦儒雅的笑了下,转头对灵染道:“本王说,本王记得你额上的红痣,还有兰香园里拼死相救之恩。” 说着,封沐锦将一枚精致的玉佩放入灵染端着的茶托中,银色的月牙内镶着只极跳脱的兔子,是当年封沐影送给她,却被她不小心弄丢的的那块,原来是被他捡去了。 灵染被逼的无话可说,自然也明白,对方今天是有备而来。 好笑的是,灵染丝毫都不觉得这有什么意外,他本就心机深沉,若不是查过她后才来的,她倒是不信了:“奴婢当日只是路过,又恰巧懂一些医用的道理,能救得王爷,是在下的荣幸,王爷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灵染面上恭敬,但任谁都能看出那份淡漠的疏远。 封沐锦看了她许久,将那玉佩还是收了起来,取而代之,放上一块拇指大小的白玉,温润的表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灵染看着这块汉白玉,眼中终于现出一丝波动。 “本王今日还有事要办,不便多留,陆老板若有什么,尽管凭此玉到涣王府找我。” 灵染垂着头将人送走,这才捡起盘子中那块小玉,手中本该温凉如水的石头,此时却像炙手山芋,烫的她接也接不住,上辈子奋斗了多少年都得不来的权利,这世却毫不费力的就得到了,可是,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等人散尽了,田浩才忐忑的走上来,低头不解的瞧着那块精致的玉石:“公子,这…” “让小艺把做好的菜打包了,着人送到涣王府吧。” * 回到房间,灵染看都没看,将那块玉压在柜子最底下,窗外突然传来扑棱棱的声音,接着落入一只通体洁白的鸽子。 灵染认出是她刚来时放给师父的那只,便抱过来,小心翼翼将鸽脚上的纸条取下展开,简单两行小字写在参差不齐的草纸上,一看就是某人随手从哪里撕下来的,字体扭曲不堪,丑的无话可说。 “爱徒启,为师远在仙居求学,不能回去搭救你了,你唤毅儿师弟前去便可。” 仙居?求学? 天知道这家伙又在哪个温柔仙乡流连,求得什么不正经的学,连徒弟也都顾不上了。 灵染将纸条气哼哼地揉成一团,哎,不靠谱不靠谱,师父不如没有。 好在,不久前张焦给她传来消息,只言说汾州那边粮价还是一如既往的高,不过酒楼都挺好,也没发生什么其他事情,灵染也便放下心。 连着几日,封沐影都有事不在,灵染自然乐得守在自家小酒楼里忙碌,不过也总是每日忐忑,因为算不准什么时候她就得去曲府。 说来也奇怪,这世她见了封沐锦反倒从容,可每次光是想起封沐影都能让她紧张许久。 许还是自责心作怪吧,毕竟当年封沐影救下她,她走的时候却连个道别也没有,前世就是这样,她为了那个恩情还了一辈子,这世,可不能再这样了。 灵染心里絮絮叨叨这样说着,转头便又忐忑起来。 好在今天封沐影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