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几不可察地皱皱眉头,仍和颜悦色说道:“本王身负皇命而来,岂会弃北境子民于不顾?大家何妨且耐心等到明天?现下城南的施粥棚中已得了最先运到的粟米,正待开舍;大家不若先去那里吃上一碗热粥,就算要出城也得有些气力。” 能吃饱、不饿死,总是最重要的。 萧朔此言一出,大部分人便动摇起来,不知谁叫道:“咱们先去城南看看,若有粥吃最好,若没有便从南城门出去!” 人群起先犹疑着,有几个人最先离开,很快所有人便朝着城南而去。 我拽拽萧朔袖子,悄声道:“你已经把城中官员和富户们快榨干了,附近的几个城一直磨磨蹭蹭地不想借粮,如今终于肯了?今夜真的有粮草运来?” 萧朔无奈笑笑:“有倒是有,只是今夜还到不了。” 我急道:“那么这些人去了城南,发现粥棚里还是没的吃,岂不照样要闹起来?” 他转身向城楼另一边走去:“这倒不是扯谎,城南确实运进来二十车粮食,我已派兵守在那里,免得哄抢。” 二十车粮食虽是微不足道,倒也可缓一时之急,安抚一下濒死绝望的饥民。只是这些时日来,能搜刮的粮食都已尽数收了上来,如今又哪里冒出这些? 我诧异道:“你该不是把军中存粮拿了出去?若军营哗变岂不更糟?” 萧朔向北望去,漫不经心:“怎么会?只不过拿些自己的家私来补贴罢了。我自首阳返回时,隐隐预料北境粮草困境,便匆匆带了些银钱,沿途购了一批粟米,刚运到了。” 他有些狡黠地看我一眼:“我知道你不喜欢院里那几个侍婢,便命人带了去南边,也换得了两车粮食回来。” “啊?!你把她们卖了?”我愣得说不出话来。 哪有亲王家里往外卖奴婢的?!这也太失体面了吧! 萧朔自小尊贵,举手投足皆是皇家气派,分明是一个体恤下人、教养良好的主子,竟能做出这种哪怕令普通贵族也觉得丢份的事情来?! 萧朔笑着刮我鼻子:“你想哪去了?不过是将她们送给了一个熟人,逼得他多出了些力罢了,横竖我又没有染指过她们。” 我开心起来,仍绷着脸,笑意却有些掩饰不住:“你真的没碰过她们啊?” 萧朔一脸理所当然:“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今后都再不会碰别的女子了。” 寒风爽利刮过,吹散满天欲雪的乌云。壮阔广袤的雪原在远处铺开,眼前顿时一亮,北境的冬日阳光照在身上似也暖人。 我与他并肩走着,偷偷瞄着他优美侧脸,忍不住靠近些,悄然去握他垂在衣边的手。 他却忽然抬手去掩嘴边咳嗽。 我抓了个空,正想说话,城下忽然有一人自远而近飞驰而来,口中高呼:“紧急军报!” ***** 凌河城告急! 凌河城中饥荒形势本不似红谷严峻,前日却也发生了类似的饥民□□。与萧朔同来北境的户部官员尽力压制,虽未开城门,城内却乱作一团;而北燕的大队人马恰在此时,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城外。 萧朔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向红谷守将简短交待了几句,便匆匆下了城楼。 乐非已为我寻了一匹好马来,我便骑上,跟着萧朔一起回到小院中。 我只觉事态紧急,却见他从容招呼下人做饭端来。 进得屋中,他仔细打量我几眼,问道:“你可有被那些暴民伤着?” 见我摇头,便笑道:“还不去换身衣服?身上都是灰土。” 我简单擦洗一下,换了衣服出来,他便示意我一起用饭。 我奇道:“你难道不去救援凌河?此番你是奉命来平定北境三城的,哪一城都出不得差池。若凌河陷落,可怎么交待?” 萧朔已优雅吃起饭来:“那也得吃饱再去。” 见我迷惑,他解释道:“军营点兵还得一会,咱们急也急不来。况且秋山距离凌河更近些,荣王会比我们先到那里的。”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问他:“你竟要带我一起去?” “没错,”萧朔气定神闲地搛了一筷子菜放进我碗里:“你的马骑得还不错。到了战场边,便将眼睛蒙住,跟在大军之后。” 我呆了一呆:“哪有你这种夫君?竟不让娇妻留在后方、还带到凶险战场上去?” 萧朔大笑:“还不都是因为你对夫君我难舍难离么?” 他放下筷子,悠然自得地端起一杯茶来慢慢饮下,眼睛却一直含笑看我:“方才在城楼上,众目睽睽之下,你不就已对我情难自禁?若不是我把持的住,已被你这个侍从当众轻薄了。” 我羞怒起来,顾不得他穿着铠甲,抬手便要打他。 他敏捷轻握住我手,正儿八经:“仔细手疼。” 直到他举手做投降状,我才消停下来。 他解释道:“近日太子那帮人的手渐渐伸到了北境,暗卫人手一时不足,若将你留在这里,恐怕难保万无一失。若你在首阳城中的事再发生一次的话,只怕我会失去理智……倒不如带你同去。” 正说着,乐非进来禀报:“王爷,那几个领头闹事的都被兄弟们悄悄制住了,有些是混进来的北燕细作,还有些的确只是饥民……” 萧朔已经吃罢,略有不耐地看他一眼:“就快拔营了,问完了话就尽快处理了。” 我正想问问这个“处理了”是什么意思,乐非已利索应了,躬身欲退。 萧朔叫住他:“叫兄弟们麻利点,去灶房吃些热食。” 下人拿来装好炭火的小手炉,萧朔试了试温度,递到我手中:“先拿着,待会到了营中,临出发前别忘了再换拨炭。” 红谷军营与秋山军营大体上没什么不同,我只扮作萧朔侍卫,在他身后与乐非并肩而行。 前锋军已出发,萧朔来到营中,亲领中军前去凌河。 魏国军队着玄衣黑甲,大军整齐列阵时,乌压压一片,观之震人心魄。 萧朔并不多话,与众将领简要交待几句,拍拍留守红谷的将领肩膀,便跃上马背,拔出长剑,不怒自威:“众军听令:随本王前去,援救凌河城,杀尽北燕人!” 士兵们以手中□□捶地,三呼:“杀尽北燕!杀尽北燕!杀尽北燕!” 声音震天,杀气腾腾,林中飞鸟皆惊起飞散。 我正出神回忆当初容烨出征,忽闻此声也惊得打了个哆嗦,幸得无人发觉。 直到出了北城门,我还在默默感叹:魏国的军力确实远在雍国之上,虽说还没开打,可只瞧着这阵势和士气就高下立判。 随军出征我是头一回,心里亢奋又紧张,起初并不觉着冷,但无遮无挡的旷野上阵阵刀子一样的北风刮过,脸上生疼,怀中暖炉渐渐也熄灭,便缩了脖子。 乐非咳嗽一声,前面的萧朔随之回过头来朝我看了看,我赶紧将身板挺直。 天刚擦黑时,萧朔便命扎营休息。 大军来到避风地势,纷纷升起营火。 乐川已着人烧好了一壶开水。萧朔拿过铜碗,松了松披甲,从怀里扯出条帕子来擦了又擦,倒了一碗递与我:“喝点热水暖和暖和。都是我疏忽,该让你乘车的,骑在马上风大,这下要冻坏了。” 我豪气冲天:“没关系,兵士们还是徒步呢,我有马骑已很好了,单我一人乘车未免太过扎眼;再说雪后泥泞,马车行的慢,会影响行军速度的。” 喝下一口热水,真是通体舒泰,感觉冻僵的四肢重新活络起来。细细一尝,便开心地对他笑道:“呀,这水竟有梅花的味道!” 萧朔也饮了一碗,笑道:“你还真尝出来了?从前听你说过,你曾收了梅花上的雪烹茶。行军时都是喝的雪水,我就让乐川在路上也找了些梅花,收了花瓣上的积雪烧了水来;不过却不是附庸风雅,只是暖身解渴而已。” 原来他还记得我说过的这些小事情么…… 我低下头喝水,觉得这梅花雪水甜丝丝的,果然好喝。 营火边,萧朔专注凝视着我,眼中笑意明亮,有欣赏亦有心疼:“原来我这个王妃是个傻丫头,可算是好哄,在马上行军了这么久都不知叫苦,给你一碗热水就笑得藏也藏不住了?” 他起身放下碗:“我要去巡营了,待帐篷搭好你便快快休息,不要等我。” 乐非跟着萧朔走了,我忽地省得:坏了!从前在归云山,可不就是因为喝了梅花上的雪水煮的茶,才喝坏肚子的么?!只是我后来在和那时的王七聊天说到此事时,因觉得不光彩,略去了喝坏肚子、卧病在床的部分。 就是不知这回会不会喝坏肚子? 我钻进帐篷,忐忑了一会,觉得胃部并无不妥,才放下心来,窝在榻上缩成一团等着萧朔。 躺到迷糊间,感觉到他轻轻钻进被窝,后背顿时被温暖怀抱包围。我拱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气息,安心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