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祁悦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得一本正经：“我是不是要换双运动鞋，能跑得快一点？”　　“我大度一点，让你先跑三十九米。”陆离在围巾末端打一个结，又稍微调整了一下才满意地把手插回口袋。　　她嘴角的笑容漾开了：“你是不是带了四十米的大刀？”　　“堂堂九幽派用什么刀。”他扼腕叹息，“门规都不记得了，不像话。”　　祁悦本来还想顺势开两句玩笑，忽而瞥见不远处几个部门同事的目光，说：“想吃什么我请你，走吧。”那些看过来的视线里带着让人不愉快的刺探和打量，像看小白鼠似的，让她很不舒服。　　陆离的视线轻巧掠过窃窃私语的几人，不动声色地迈开了步子：“好。”　　职场枯燥，最缺的就是八卦。对于人事部的职员们来说，祁悦在感情生活上实在是单薄的可怜——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友，平时除了上班就是和室友在一起，爱好居然是宅在家打网络游戏，这样一个姑娘连沦为谈资的资格都欠缺，实在让人提不起八卦的欲望，顶多也就是闲得无聊了问一句“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而得到的回答多半也是一成不变的三个字——“还没定”。　　人总是会对比旁人的弱势产生居高临下的怜悯。在异地恋中煎熬的祁悦就是这么一个长期被怜悯的对象。每次同事们在背后提起她的时候就会来一句“她那个男朋友，还不是和没有一样”，再不胜唏嘘地补上“她能坚持这么久也不容易”。有她做参照物对比起来，其他人哪怕是与男友天天吵架也觉得幸福，至少能面对面。　　然而这春风不度的角落不知怎么就忽然开出了一枝突兀的桃花来。先是有人每天高调地送花，还没等旁观者们挖出点什么来，男主角便现身公司来接人了。无论用怎样苛刻的标准去衡量，这个男人的样貌和气质都算上乘。他的出现完全符合了“突如其来”、“神秘莫测”、“吸引眼球”的新闻属性，给原本已经积了灰的炉子里点燃了一把熊熊大火，炙烤着每一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连胃里的酸水都烤出来不少。　　一个问：“那个就是祁悦的异地恋男朋友？”　　一个答：“不是吧？虽然时间长了，但是我记得她那个男朋友不长这样，而且好像也没这么高。”　　另一个边用手机搜索边说：“就说他的衣服眼熟，一身的Bottega Vea秋冬新款，啧啧。”　　“祁悦挺行的啊，钓上个又有颜又有钱的金龟，真是看不出来。”　　“你知道什么，越是表面看起来闷的，心里越……”话说一半，眼神暧昧得发粘。　　“都几年了啊，憋也憋坏了。有这么一个人追，肯定得一脚把那个异地恋踹了啊。”　　“唉，还觉得她长情呢，最后还不是绝情了。所以说哪有什么坚贞不渝，没碰上更好的罢了。”　　“不过有颜又有钱的男人肯定不好伺候，说不准哪天就跑了。想想还是我们家那个丑的让人放心。”　　这时，有人在背后冷笑了声：“怎么，人家谈个恋爱你们也嫉妒？”　　几人转过去看见是杨宝儿，顿时将议论都咽回了肚子里，心里暗自诧异她和祁悦的关系不是不好么？怎么突然跳出来说这话，各自心怀鬼胎地琢磨着四散去了。　　　　祁悦大约能猜到她们会在背地里说什么，但她并不太在意不相干人等的想法。这些同事早就被她挡在了壁垒外面，敲上了“无关痛痒”的标签。她的小圈子里面只有父母、杜丹、包晓倩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周晋被剔除了，现在大约还要加一个……　　祁悦侧过脸去看他。　　陆离目视前方地开着车，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来接你，会让你觉得不方便吗？”　　“没有。只是……被人盯着看，跟参观兵马俑似的，别扭。”这话是陆离之前在游戏里说过的，她搬来用了。　　“那我下回在车上等你。”他善解人意起来简直细致入微、能屈能伸，做小伏低起来毫不犹豫，硬是让人生出了不忍来。　　祁悦瞧他一眼，无奈地笑：“你是来接我下班的，还是来找我接头的？”停了会儿小声嘀咕了一句，“她们看两回也就习惯了。”　　这是表明态度，不打算委屈他了。　　陆某人顿时心情大好，连堵车都堵得十分愉快，说：“带你去吃面。”　　“啊？”祁悦有点儿意外。　　“我知道一家馆子，手擀面的味道很不错。”　　　　藏身于居民区的小面馆一看就是老店，生意好到需要等位。老板娘亲手擀的面条，精道且有嚼劲，咬在口里有一种自然的面香。雪菜、笋丝、香干、河虾作为配菜，临盛的时候再淋上一大勺老板特制的虾油，鲜香扑鼻。　　祁悦吃东西的时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一派享受和餍足，完全不端着，像只贪食的小猪。陆离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觉得自己发动一整个工作室的人找“好吃的面店”，实在是个明智之举。　　“明天想吃什么？”他在面汤腾起的水汽中温柔地看着对面的姑娘。　　越来越想见她。　　每天都想。　　甚至连画图的时候都会莫名其妙地走神，忍不住想要给她发微信。　　然而他还不确定祁悦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确定她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接纳他。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迷失了方向的旅人，在幽森的密林里遇见了一只漂亮的鹿，想要靠近又怕它受惊，想要剖白内心又唯恐它不愿相信，只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远远地跟着它，陪着它，直到它愿意主动接近。　　好在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知道如何循序渐进。不赠送过于贵重的礼物、按时在十点前送她回公寓、通话的时候照顾到对方的情绪、不提出逾距的请求、没有超出底线的举动，他用克制和礼貌一点一点的赢得着这只漂亮小动物的信任。　　当祁悦不自觉地在上班时换一束鲜花，下班时等他的电话，在睡觉前与他说“晚安”，在游戏上线时第一时间查看他的在线状态的时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习惯这个男人进入自己的生活。　　好像是温水煮青蛙，煮着煮着就成了一锅难分彼此的田鸡煲。　　　　掌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小舞台上的销售部主管正在唱一首跑调的歌。　　公司的年会办在了悦庭酒店，八仙过海各出心裁和你来我往争奇斗艳包裹在一场盛大的热闹里面，像是一幕华丽的喜剧。杯觥交错，嬉笑喧闹，人们的情绪在酒精的蒸腾里被放大，像是戴上了一张张真皮面具，分不清真假。　　祁悦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象征性地敬了几杯酒就找个角落坐了下来。手机上秋田犬的头像一闪一闪，陆离问她什么时候结束。她还没来得及打字就被潘美心叫了起来，带着她与各位平常见得到和见不到的董事和主管打招呼。祁悦自然明白此举是做给谁看的，无奈地顶着杨宝儿的冷眼陪笑敬酒，满场绕了一圈。她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空荡荡的都是酒水，上头得也快，已经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便急忙告退，在潘美心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之下躲到阳台想缓一口气。　　不料阳台上已经有人了，祁悦认出来是公司董事之一的张卫良，心道这口气还真是缓不过来了。　　此人年过四旬，一双三角眼看起人来总是让祁悦联想到躲在树叶下盯着青蛙的蝰蛇，充满了不怀好意的黏腻和危险。他的恶评在公司里早传遍了，喜欢对年轻女职员动手动脚，包养过女学生，老婆跑到公司来大闹一场离了婚。　　成年人的世界法则残酷，人在屋檐下，心里再不喜欢仍然要陪个笑脸。两人已经打了照面，转身就走实在不礼貌，祁悦被迫打起一万点精神来应对，主动开口打招呼：“张董。”　　张卫良眼睛眯成了缝，从烟盒里抽了支烟递给她：“来一支？”　　“我不抽，谢谢。”　　他自己点上了，说：“你是人事部的，叫什么？”　　“祁悦。”　　“哦？哪两个字？”他吐了口烟，问得漫不经心。　　“祁连山的祁，喜悦的悦。”　　张卫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祁悦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找借口道：“潘总找我，我先……”　　“急什么。”张卫良打断了她的话，抬手看看表，“八点了，祁小姐赏光同我跳支舞吧。”　　明明是邀请，口气却是居高临下的，仿佛一道命令。　　晚上八点准时开始的交谊舞活动是公司每年年会的保留节目，据说是因为董事长喜欢。大厅里的音乐已经响了起来，祁悦婉拒道：“可能要扫您的兴了，我实在不会跳舞。”　　“这种场合讲究得不是技巧，而是氛围和请调。我可以教你，一回生二回熟，来吧。”他伸出了手。　　直接拂他的面子，被他惦记上会后患无穷。祁悦抿了抿唇，强忍着不适将手搁在那只手里，微笑道：“好啊，那麻烦您带带我了。”　　钢琴曲在大厅里悠扬婉转地流淌，一双双男女相拥共舞。祁悦在大学里学过交谊舞，其实是会跳的，这会儿硬是装作肢体不协调，脚步零零落落没有章法。张卫良跳着舞，目光在她的锁骨和胸口飘来飘去，搭在她腰上的手也慢慢往下沉，摸得越来越不是地方，时而凑近，贴在她耳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祁悦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树了起来，当他再凑近的时候憋足了劲儿在他脚背上重重踩了一下。她今天穿得是高跟鞋，这一脚又准又狠，让张卫良痛哼了一声。　　她借着对方松手的机会退开一步，一脸惶恐地道歉：“是不是踩疼您了？我是真不会跳，太对不起了。”　　张卫良脸色有点难看，但看在祁悦年轻漂亮，忍着脚疼不发作：“我也跳累了，一起去边上歇一会儿吧。”　　她随他到场边，殷勤地递了酒，并且主动与他碰了一下杯：“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张董我敬您一杯。”说罢一仰脖子喝完了。　　张卫良见她态度不错，也喝了小半杯，拿小眼睛觑着她说：“你做HR多久了？”　　“五年了。”她答。　　“这么长时间，也没想着升一升？有时候年轻人就是缺一个机会。”他挑了一个话头，颇有些话里有话的意思。　　祁悦像是没听懂，答非所问。“我的能力差了点，还得在潘总手底下好好练几年。” 　　张卫良觉得没趣，一哂：“你倒是很知足。”　　她又拿酒过来敬他，手一滑打翻了放在边上的杯子，酒液洒在了裙子上，还有几滴酒溅到了张卫良的西裤上，祁悦慌张地去拿纸巾，结果又碰翻了一个装水果的盘子。她惶恐地苦着脸说：“张董，我帮您擦擦吧。”　　张卫良有些恼怒，不耐烦和这个毛手毛脚又不解风情的女职员纠缠下去，烦躁地摆一摆手说：“不用了，你先去处理你的裙子吧。”　　祁悦唯唯诺诺地应了，继而快步离开。她没去卫生间处理裙子上的酒渍，而是直接取了大衣离场，将一室喧闹留在身后。　　那是她的职场，好的坏的都应由她一力承担，她告诉自己早该习惯了。可却还是会觉得疲惫和厌烦，像是陷在一块泥沼里面，挣扎得耗尽了力气。　　走出大门口，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人打了个哆嗦。她深深地在寒夜里吐了一口气，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　　忽而，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喇叭声。一个男人从那辆黑色的大切诺基下来，微笑着冲她摇摇手。　　祁悦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她朝着那人走过去，越走越快，像是要把所有的惊慌和不快甩掉一般。　　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脑袋冻僵了，又或许是她太需要一个安全而温暖的怀抱。祁悦就这样一头扎进了陆离怀里，闭着微红的眼睛半天都没动弹，抓着他的衣服轻声说：“我好累。”　　陆离只怔了一瞬就抬手抱住了她。他紧紧拥着她，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说：“小七，师父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