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透出微光,碧落便取了玉觞在忘川边的彼岸花田彩朝露。直到日头全出,碧落的素衫被朝露沾湿,觞中也盛满了晶莹剔透的液体,才回客栈。 新下黄泉的凡人鬼魂此刻已经在客栈外的水缸边排起了长队,那缸中盛满了黑白无常前一日备好的汤饮,凡阳寿已尽的凡人鬼魂,欲过奈何桥,须先在此饮下一盅汤饮才得轮回。 鬼魂队伍长得望不见尽头,那水缸却永不见底,每舀走一盅立刻又填满。水缸上方一尺处空悬着个名簿,每轮到一个鬼魂,便出现个名字,待到饮尽杯中水,过得奈何桥,那名字便自动消失。 客栈里,住店的客人们还都未起,厨房的大锅里已经炖好了热烫烫的饭食。 黑无常此刻端着托盘,盛着伙计们的饭食,一蹦一跳从厨房出来。那托盘上的东西仿佛黏在了托盘上,在蹦跳间丝毫不动。餐桌旁,白无常已经喝起了香喷喷的白米粥。 小黄欢欢喜喜飘到碧落身边,圆嘟嘟的脸上憨憨的笑着,手里捧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粥递给碧落。 那碗里的白米颗颗圆滚滚胖乎乎,煮得透透的米脂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碧落双手接过小碗,眼角弯弯翘起,领着欢喜的小黄坐到桌边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陆续便有客人醒来出了房间。 凡人鬼魂无需饮食,却在阳寿未尽时出不得客栈,只能在楼道走廊中胡乱走着。而妖怪们则大咧咧下到大堂点起了饭菜。 碧落匆匆就着葱油饼喝了碗粥,便忙碌穿梭在各桌客人间。 客栈的伙计们都已经吃饱了干起活来,厨房的大锅里只留下最后一份给阿白的饭食。 碧落皱皱鼻子,把粥和葱油饼盛到碗盘中,放上松木托盘中,又在托盘隔层中放上一小块热木炭,便搁在一旁。 这松木托盘是专门用来保存食物原样的,不论是刚做好的还是待处理的,只要放在上面,保管过了一天一夜还是一模一样。 待三楼的妖怪客人们都出来了一半,阿白才穿戴整齐,悠悠然步出房门。 小黄颠颠从厨房端了松木托盘放到阿白面前,又讨好的跑到忙碌的碧落身边,指着独坐饮食的阿白眯眼笑着。 碧落停下脚步顺着小黄的胖手指望去。阿白换了身黑色外袍,上配暗金色绣纹,原本便不凡的气质,比起初见时又更好看了不少。旁边男妖怪们都好奇的瞧着,女妖怪们则个个掩面偷觑,不时窃窃私语,有几个大胆的已经上前搭话。然而阿白丝毫不受影响,只一心一意坐着饮食。 碧落不自觉嘟嘟嘴,心里嘀咕,明明叫阿白,却偏要穿件黑色衣裳。 一只手慢慢顺着碧落端着酒壶的指尖爬上手腕。碧落仍看着阿白那边一波一波前赴后继的女妖们,只以为是小黄同她闹着玩,一低头却发现是只完全陌生的成年男子的手,小黄早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 碧落肃了肃脸色,看着面前的刀螂,一边要抽出自己的手,一边冷淡的问:“客官可是要添酒了?” 刀螂嘿嘿笑一声,紧抓着碧落的手腕不肯松,凑到她耳边道:“这不是许久不来,想念碧落小娘子了吗?” 那种肉食昆虫特有的气息吹拂在耳边,让碧落一阵轻颤,直觉背后一阵寒毛倒竖。 她忍住害怕皱眉的冲动,冷淡道:“客官三天前刚来过。”偏偏自己是株生在忘川边的海棠花,非仙非妖,修为甚低,由忘川滋养的通透灵气却很是招妖怪。这刀螂便是对她垂涎的妖怪之一。 刀螂又是嘿嘿笑了声,转而又深深吸了口气道:“三日如三秋啊!小娘子还是这样香!” 碧落已经无法忍住心中的惧意,紧紧抿住嘴唇,蛾眉轻蹙的样子却更惹得刀螂一阵心痒,那抚着她指尖的手已经逐渐露出坚硬锯齿。 碧落心中一阵绝望,慢慢低头闭眼,司命星君一早便出门去了北海,眼下大约没有人能来帮她了。 然而那一排锯齿却始终没有落下,一阵劲风拂过,方才紧紧压迫的感觉也消失无踪了。她偷偷睁开眼睛,一片软滑的黑布印入眼帘,慢慢抬头,阿白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挡在她面前,刀螂早已不见了。 碧落松了口气,揪住阿白的衣角悄悄探出头,只见刀螂痛苦的瘫倒在地上,一边手臂鲜血淋漓,一旁地上散落着数十片原本长在手上的尖利锯齿。 楼上飘来飘去的凡人鬼魂早寻了暗处挤在一起偷看,周围的妖怪们也突然噤声,个个瞪眼望着阿白。男妖们眼里生出敬畏,女妖们更加狂炽热烈,双眼放光的猛瞧阿白。五百年修为虽然不多,却也不是一眨眼就可以击倒的。方才众人还未及反应,刀螂已重伤倒下,这阿白实在是个厉害角色。 “小小螳螂精也敢动客栈的人,不自量力。”阿白垂眸瞟了眼刀螂,淡淡道。 刀螂现下疼痛稍减,心中虽害怕,到底觉得失了面子,便挑衅道:“我……我对碧落小娘子,倾慕已久,哪里轮得到你这个被个凡人追着打的外人管!” 话音刚落,阿白脸色迅速变冷,围观的神怪鬼魂纷纷敢到强大的压迫,修为太低的已经顶不住弯腰趴倒在地了。 他伸手拉过揪住他衣角的碧落,肃着一张脸冷冷的问道:“你也倾慕这螳螂精?” 碧落眼睁睁看着那一片软滑的黑绸布从指间溜走,咋听这问题,下意识拼命摇头,她怕那刀螂还来不及,怎么会倾慕他? 阿白满意的点点头,上前一把拎起刀螂,在众人目瞪口呆中,眨眼间便跳出客栈外,只留下刀螂的惨呼声。 碧落摇摇脑袋回过神,按下心中的情绪,恢复淡漠沉静的样子。 妖怪们却炸开了锅,纷纷议论起了这新来的镇店小二,到底是什么个身份。 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妖眼含秋波,手执团扇,轻轻摇着行到碧落身边,掩面笑道:“碧落小娘子,你可知道方才那位郎君是何人?如此英俊,又有这样的本事,竟会屈尊在此当个店小二。”说着她娇羞眨眼:“倒不如……从了奴家,保管比这里舒坦!” 碧落敛袖道:“我也不知阿白从何而来,一切都听星君的决断。” 女妖不满的撇嘴,又摇着扇子妖妖娆娆的走了。倒是正饮酒的狐山两兄弟,见女妖悻悻走了,大笑道:“司命星君听了碧落小娘子这话,一定喜欢的很!” 碧落眨眨眼,没答话。司命星君是这客栈的主人,她修为甚低,自然需要这棵大树保护,方能不被垂涎的妖怪们掠了去。 那两兄弟没得碧落回应,也不恼,转而八卦起来:“你说,这司命星君仙位不高,还常年远离天界,发配在这三界之地,却能弄到这么多好东西,像白郎君这等厉害人物,也甘作小二,到底神仙就是不一样!” 邻桌的黑狼耳朵灵敏,转头接话:“普通神仙哪有这样厉害的,我可听说,司命星君背后有更厉害的大人物撑着呢!据说这位是个天上地下少有的大神仙!” 狐狸兄弟尚且年轻,修为不高,闻言藏不住人形下的狐狸本体,顿时瞪大眼睛,竖起八卦的毛耳朵,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又蹭到碧落身边悄悄问:“小娘子,跟着星君这么久,可知道这事?” 碧落轻皱鼻子,她可是从来也不晓得司命星君背后有哪位大人物,只星君能保她安稳便无他求了。 见那假装镇定,仿佛并不关心的黑狼把耳朵竖得更高,碧落只平淡道:“星君的事岂是我能随意议论的?客官可还有什么需要的?” 随意议论神仙,确实不是好事,狐狸兄弟摸摸鼻子,讪讪的坐了回去,黑狼的耳朵也蔫了下去。 小黄欢脱的从后厨把菜送给客人,便飘到碧落身边,拉起她便往后厨去。 碧落算算日子,今天也是初一了,便问道:“可是桃花仙使送仙桃来了?” 小黄见碧落一下猜到了,忙忙的点头,圆嘟嘟的脸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厨房里,长桌边,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正是桃花仙使英招。他一身青衫稍稍凌乱,白净的脸上还有些粉红,显然刚刚长途跋涉。 英招正吃着老黄备好的点心,旁边放着个大大的背篓,背篓上盖着的锦布一角掀起,露出半个粉嫩嫩胖滚滚的大桃子。 见到碧落进来,英招一下站起蹦到她身边,带点婴儿肥的脸上笑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他拉着碧落的袖子撒起娇来:“碧落姐姐,你可来了,我背了一大筐桃子,可累了!” 碧落看着英招可爱的样子,再绷不住那冷冰冰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伸手摸摸英招的脑袋,碧落便转身给他泡了一壶海棠花茶。 英招端起茶杯深深吸了口气道:“还是碧落姐姐的花儿香,比百花园里的海棠花都好闻!” 碧落一边数着筐里的桃子,一边道:“我的花儿哪里能和百花园里的比?那可都是瑶池圣水养着的花。”那一颗颗硕大的粉桃子水嫩得像小婴儿一样,清新的香气盈满后厨,碧落深吸了口气,不自觉笑嘻嘻的。 英招摇头道:“碧落姐姐不也是饮忘川水的?” 一共六十个桃子,碧落取了五个出来,老黄接过剩下的桃子,一并放到松木盒中。 “我看啊,你是天天瞧着百花园里的花儿瞧腻了,才觉得我的海棠好。” 英招歪头想了想,就是喜欢碧落,正想开口,却见碧落突然睁大眼瞧着被拿空的背篓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