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啾啾啾——” 清晨,客栈刚开门,一阵小鸟鸣叫声便传来,时而高亢,时而低落,期期艾艾,似是饿极了,听得人一阵揪心。 这客栈四周除了一片彼岸花海,最近的山丘树林也在一里外,鸟儿更是少的可怜。这么早就鸣叫扰人清梦的,也只有司命星君养的小金雀了。 碧落算算时间,司命星君已出门好几日,走前定是又忘了留够金雀的吃食,让那可爱的小黄鸟儿饿着了。 正寻思着拿点吃食上去喂鸟儿,客人却陆续开门下楼吃喝,碧落忙得团团转,只喊住乐颠颠飘来飘去的小黄:“小黄,快去后厨拿些竹米送去给小金雀,瞧他饿得叫了!” 小黄最喜欢碧落姐姐,也最听碧落姐姐的话啦!他欢快的点头,“嗖”一下就飞去了后厨。 一旁的客人惊叫:“碧落,你们客栈可忒奢费了,连只小鸟儿都得食那金贵的竹米!” 碧落面上无波,放下手中的酒壶清冷道:“金雀是星君养的鸟儿,一应饮食都是由星君定下的。” 同桌的另一位“嘿嘿”一笑,朝那客人调笑道:“神仙养的鸟儿,有本事你也养一只去。”说着又觑了眼碧落纤柔婀娜的身段道:“到底是神仙,同旁的妖怪不一样,否则这小小客栈哪里养得出碧落这样嫩得掐出水的娘子?” 邻桌的其他客人们大笑起来,仿佛又感受到碧落身上纯净充沛的灵气,瞥向她的眼神越发显得贪婪暧昧起来。 碧落脸上微红,抿抿唇挺直脊背,装作淡漠清冷的样子穿过大堂。 除了彼岸花以外,这些妖怪们没见过其他花木能在黄泉路上生根成长,见到碧落,嗅到她通身纯净丰沛的灵气,总是一脸垂涎贪婪的样子,吓得碧落胆战心惊。 碧落暗自叹气,心中烦恼:“百年来,食仙桃,饮忘川,拜日月,若换做其他妖魔神仙,早已大有修为,只我一个,修行百年,灵气满满,却仍只能堪堪化作人形,旁的再没长进,也不知何时才能不惧怕那些无理的客人们……” 突然,眼前一闪,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普通的白色绸布长衫,却掩不住强大的气场。她眨眨眼,原来是阿白。 阿白低头瞧瞧碧落,见她双颊粉红,轻轻鼓起,一副生气委屈的样子:“你怎么了,躲在这里偷懒呢?” 阿白这会儿看来不是十分温和。碧落偷偷抬头瞄一眼,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一时也摸不准,只小心翼翼道:“可是要用早餐了?我给你留着呢,这就拿去!”说着转身要进厨房。 阿白撇撇嘴,伸手扯住碧落衣袖,也不看她,只不满道:“我是那样偷懒到现在才起来的吗?早就用过了。” 碧落一时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猜不透他到底怎么了。 阿白放开手慢慢道:“天气这么热,好几日没吃到蜜桃了,今天不许偷懒,快去给我弄些来!” 碧落闻言笑了,水汪汪的眼睛晶莹闪烁。果然是饿了!她温声道:“制糖水的桃已经没有了,剩下的桃儿也都拿去酿酒了,得过一阵才能饮。”眼见阿白的脸色就要垮下来,她连忙接着道:“不过,冰库里还冰了些,我拿来给你,咱们换个吃法可好?” 阿白低头看一眼碧落可怜巴巴的讨好样子,有些掩不住嘴角的得意,忙别过眼,轻“哼”一声算是同意了。 取出冷藏着的桃肉,捏起一根极细的银针,朝那被彼岸花汁染的粉嫩鲜亮的桃肉上轻轻戳一戳,试试那果肉的软度与汁水。轻抽出银针,针尖在日光下闪着水润光泽。凑近鼻尖轻嗅,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飘来。果然是靠着酒坛子存放,沾上了些酒香。银针递到嘴边,伸出舌尖轻舔,桃汁芬芳清甜,透着冷库中的凉意,霎时让人迷醉。 碧落满意的点点头,拿出个水晶盘子,将那块块果肉铺到晶莹剔透的盘中。接着,取个鲜柠檬,挤了些汁水在桃肉上,又舀了一小勺花蜜淋上。 端起盘子,碧落抬头望望外头的烈日,又放了几片薄荷叶在盘子侧边,最后拿上冰镇的梅子酒便出了后厨。 外头阿白早就等着了,见碧落端着盘子出来,禁不住咧开嘴。 碧落巴巴看着阿白津津有味的饮食,暗暗感叹,原来他喜欢吃甜食呀! 若是普通妖怪这样有滋味的吃东西,那吃相定然不好看。可阿白不一样,有滋有味吃着喝着,却照样惹得四周的女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瞧。 碧落想着忍不住低头偷笑,却引来阿白的瞪视。阿白瞥见碧落偷笑时月牙般弯弯的大眼和珍珠般雪白莹润的贝齿,只觉得心里甜丝丝滑溜溜麻酥酥,仿佛被小猫挠似的。 客人们闻着那仙桃满溢的纯净灵气,纷纷垂涎,又碍于阿白的厉害,只好压低脑袋默默吞口水。 客栈外骄阳似火,黑白无常蹦跳着放了几盆冰在大堂中,上方空悬了个扇子,将那凉意扇向四面,客人们的燥热饥渴渐渐缓和,越发懒在座位上不肯动了。 这时,一个身影一瘸一拐跨进客栈大门。他行动缓慢笨重,手臂上、腿上、头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只让人觉得闷热无比。一张脸上也拿纱布封住了一半,剩下的地方青青紫紫带着伤痕,涂满了药,全然看不出本来面目。 好不容易移到了最近的空桌旁,他才小心翼翼坐下,缓了口气。 一见客人来,碧落便上前:“客官饮食还是住店?” “饮食便可,给我来壶仙桃酿。”这声音嘶哑,似许未饮水,听在碧落耳中却有些熟悉。 碧落轻声提醒道:“客官,仙桃将要过季,这批仙桃酿是今年最后一批了,是以价格也略有上涨,此番提前告知客官,切勿责怪。” 那人也不抬头,只低声道:“知道了,我为这酒而来,自然带够钱了,快些拿来吧。” 碧落急急拿了酒来斟上,只觉那声音越发熟悉,看样貌却实在辨认不出到底是谁。她摇摇头,不再多想,继续忙去了。 楼梯间,住满期限的凡人鬼魂排着队举着牌子到黑白无常处一一报道,接着出门又排入饮汤过桥的队伍,长长一列,从客栈二楼一直连到奈何桥那头,曲曲折折,蜿蜿蜒蜒。 突然楼梯边一阵骚乱,鬼魂们四散开来,中间冲出个小儿魂魄,圆圆鼓鼓的脸颊,蓄满泪水的大眼,正是老黄师傅的宝贝儿子小黄。 被挤开的队伍慢慢又合拢。小黄无声哭着,一头扎进碧落怀中,强大的冲力撞得碧落向后跌去。 突然背后伸出一只手掌,牢牢托住碧落后背,这才免于狼狈。 “你这点力气,连个孩子都架不住。”那冷冷嘲讽,一听便是阿白。 只是怀中小黄哭得十分可怜,碧落无暇顾及阿白的嘲讽,只急急问道:“小黄怎么哭成这样?” 小黄抹抹眼泪,伸出双臂做了个飞翔的姿势,又伸手指指楼上。 碧落想了想,立刻猜测:“可是金雀出了什么事?” 小黄抽抽噎噎点头,又指指外面做个逃跑的样子。 碧落瞪大眼:“你说金雀逃走了?” 小黄见她这着急的样子,又点着头,张大嘴无声大哭起来。 小金雀可是很得星君喜爱的,难怪小黄这样着急。碧落顾不上安慰小黄,急急奔去查看,小黄揪着她的衣角一起跟了上去。 朝阳长廊上,悬了个掐金丝紫檀木鸟笼,笼子里食盅散着捣碎的金黄色颗粒,一只巴掌大的小金雀正骄矜的低头啄食,不时抬起头,又饮两口水。它朱色的细爪上圈了个小银环,银环上接了根细细的链子,直连到鸟笼子上,来回踱步时叮当作响。 那雀儿圆圆滚滚,羽毛鲜黄晶亮,两侧翅尾缀着几缕黑色,乌溜溜的眼睛四处滴溜,头顶一记朱砂,如血如火,美人痣般点在双眼间。听见声响,这雀儿仅仅抬头斜睨,见到碧落与小黄,仿佛是见两个不值一提的人物,眼睛滴溜一转,便继续踱着步啄食,俨然被司命星君养得娇贵惯了。 见到小金雀好好的待在笼子里,碧落立时松了口气,拍拍胸脯。 小黄呆楞在原地,大圆脸上两个大圆眼睛,又长大个嘴。他瞪着小金雀,鼻子仍然一抽一抽,脸颊上也还挂着泪,却忘记了哭泣,眼睛里满是迷惑不解。 碧落转头摸摸小黄的头,给他擦着眼泪道:“小黄乖,不哭啦,小金雀好好的在呢!” 小黄委屈的撅着嘴,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心里的疑惑却一点没散去。碧落又上前查看鸟笼是否关好,又添了些饮水便领着小黄走了。 那金雀斜眼看着离去的两个背影,那额头上的一抹红突然奇异的闪了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