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仓库里,碧落捣鼓了半天,终于寻到了一袋子黑芝麻。 她取了一斗出来,等出去了,早已灰头土脸,发髻凌乱。阿白皱眉瞪她:“一会儿功夫,你就能把自己搞成这样,真是厉害。”他心里还气着,这会儿看她浑身尘土的样子,仍不住又要讥讽两句。 碧落吐吐舌头,弯弯的眼睛仿佛蒙尘明珠,忽闪忽闪的。她鼓鼓嘴,委屈巴巴的举起手中的黑芝麻:“我想给你做个芝麻汤圆吃呢。”她生怕阿白为了那朵花儿生她气,立刻颠颠儿的要来讨好他。 阿白心里高兴了不少,脸上还是冷冷的瞪过去:“那也得先把自己收拾干净,我可不想吃到不干净的东西!” 碧落看着他的背影,憋住笑,上楼换了身衣服,便到厨房捣鼓起来。 将芝麻洗净炒熟,放凉后捣碎,又细细磨了一遍,成了芝麻粉。再加入猪油、白糖,用力的揉一揉搅一搅,最后成了一整块儿芝麻馅。 馅料做好了,便要收拾面皮。汤圆软糯可口的秘诀,便在于用的是香软粘牙的糯米粉。将糯米粉与水配好比例,混合均匀,和成软硬适中的面团,等着包馅儿。 碧落撸起袖子,将面团分成一个个大小相同的小剂子,又一一包入芝麻馅,收口搓圆,直至表面光滑无裂缝。一个接一个,摆在托盘上,又胖又可爱。碧落忽然想起了黑白无常,一黑一白,就想这芝麻汤圆一般,不禁捂嘴吃吃笑起来。 她在锅里烧上水,端起做好的汤圆等着下锅,一回头,却又见阿白在后厨门口直直看着自己。他望着她的脸,直直走近,伸手便抚上了她的脸颊。 指尖轻触,碧落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她头也不敢抬,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要干什么”这几个字还未出口,就被阿白瞪了回去。他在她脸颊上一顿用力揉搓,恶狠狠道:“做个汤圆都弄到脸上来了!” 他放开手,手上赫然一片白色粉末。碧落脸更红,咬着唇不敢说话。身后的铁锅里“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她连忙转身,逃似的跑过去,将汤圆一个个下进去。 不一会儿,沉在底下的小圆球表皮变的透明有光泽,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浮上来,在热腾腾的锅里飘来荡去。 碧落熄了火,将汤圆捞出来,想了想,取了个秘色瓷碗,盛了三颗完好的汤圆,再淋上两勺酒酿,搁了两片花瓣,便给阿白呈上去了。 阿白拿起勺子,舀了颗胖汤圆,牙齿轻轻咬出个口子,里头的芝麻馅儿融化了,一股脑儿淌出来,黑白分明,分外诱人。碧落眨巴着眼睛瞅着他,他也不说话,只又张了口,把汤圆一气儿吞了。一个,两个,三个——他一句话不说,举起空碗给她示意还要。 碧落喜笑颜开,也不接那碗,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盆煮好的汤圆与一大罐子酒酿,“噔”的一声搁在桌上:“还多着呢,你尽管吃!” 翌日天方泛白,碧落便端着玉殇,小心翼翼打开门,慢吞吞朝彼岸花而去。 她想起昨日金钱豹的话,心里打起鼓,浑身都颤抖起来。稍走近些,她竟瞧见忘川边立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那身影颀长,通体黑衣,在猎猎的晨风中飘荡着,有些诡异。 碧落登时止住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敢,生怕招惹了什么鬼怪。那身影似等得不耐烦了,猛的转过来,冲这边喝道:“磨蹭什么?还干不干活了?可别浪费我的时间!” 咦,这声音?碧落眨眨眼:“阿白?” 那身影走过来,冲她翻个白眼:“废话,除了我还有谁?你不是怕吗?还不赶快过来,干完了活才好回去。”他说着依然走到了碧落身边,恶狠狠瞪她,一把牵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前带。 碧落低头看着他修长的十指包住自己的手,又抬头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个角仿佛被揪了一下,又酸又甜又涩。她慢吞吞跟在他身后,无声的笑起来,眉眼弯弯,酒壑浅浅。 月色还未全暗,河边一颗明珠隐隐闪烁。阿白带着碧落走近,弯腰拾起,却是颗鸡蛋大小的珠子,同青夫人与老黄师傅拿到的一样,只是更大了些。珠子的皎洁色泽,在这半黑不暗的天空下忽然有些诡异。 碧落紧紧抓着阿白的手不放,脚下不禁朝他移了几步。阿白若有所思望向水面,不一会儿,水面果然有了波动。 阵阵波纹翻出,水花渐起,“哗啦”一声,一颗脑袋,两颗脑袋,三颗脑袋,纷纷冒出水面。柔顺的长发沾了水,紧紧贴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脖颈肩背,勾勒出婉转起伏的线条。他们的耳朵又尖又长,双手的指甲也泛着皎洁的银色光泽,一颗颗水珠顺着手臂滚下,最后在闪烁的指尖汇聚,盈盈滴落。 碧落看着那三个越靠越近的怪物渐渐露出银色的鱼尾,恨不得把自己都缩到阿白背后去。那三人看来两男一女,左右两个男子,一人一手扶着中间的女子。中间的女子仿佛受了严重的伤,表情痛苦,时不时掉下几滴眼泪。 那眼泪与她身上的水珠混在一起,难以辨别,却在滚落至水面时,倏然划为颗颗大小不一的皎洁珍珠。 阿白捏了捏手中的珠子,食指轻轻一勾,那三个身影便一下移到了近前的水面。他低头俯视道:“鲛人生于南海,何以擅闯我忘川黄泉之地?” 那两名男子将中间的女子搀扶到岸边坐下,便一下跪倒:“大人!大人救救我们吧!” 碧落心里的恐惧褪了不少,她小心翼翼朝那女子望过去,只见她无力的闭眼靠在岸边,摇摆在水中的鱼尾上不少银色鳞片已然剥落,若隐若现的闪着一丝丝血光,鲜红的颜色在水中飘散开来,迅速消失。 再看那两个男子,裸露在外的手臂也有几处伤痕,或新或旧,或深或浅,看得她心中一颤。 阿白冷冷道:“三界内,谁不知道这忘川进不得?鲛人不待在南海,无故闯入忘川,教我如何救?” 那两个鲛人男子对视一眼,三拜道:“我鲛人一族,在南海遭人围剿,已尽覆灭,仅我三人存活,历经千难万险,偷偷逃走,顺流而来,却入了忘川,求大人开恩,容我们在忘川暂时度日吧!” 阿白脸色不变,静静审视他们,半晌又慢悠悠道:“黄泉客栈向来不做赔本生意,你们拿什么来同我交换?” 那二人又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忽然朝水中游去,将方才散落的珍珠统统收到怀中,捧到阿白面前:“大人,我们无以为报,只要大人肯收留我们,以后但凡有鲛珠,定全部奉上!” 阿白忽然笑了,接过那些大小不一的晶亮珍珠,看也没看便丢到碧落手里,碧落狼狈的要去接,却还是撒了大半。 他微笑着摇摇头:“不够。”那二人倏然变色。 “我想要的,是鲛纱。” 那躺在岸边的鲛人女子忽然动了动,脸色痛苦的□□一声,眼角又簌簌落下泪来,瞬间化为珍珠。碧落看得直心疼,急匆匆跑回去取仙桃酿。 阿白待碧落走后,伸出小指,张口咬破一个小口子,鲜血顺着指尖滴下。他分别在那三人身上滴了滴血,便收回了手。 碧落拿着小玉瓶回来,便见那两个男子身上被忘川水所伤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而那奄奄一息的女子,也已幽幽转醒,方才流血的鱼尾也止住了。 她满脸诧异的看了眼阿白,又往那女子口中灌了些酒液。不多时,那女子便完全清醒了,她望着那两个男子,又要哭出来:“哥哥!织娘还以为就要活生生的疼死了!” 阿白冷冷道:“别哭了,鲛人泪如此宝贵,每流失一滴便要减寿,你已经流了那样多,还不晓得克制。” 那女子一窒,诧异的望向阿白。那两个男子连忙解释:“是这位大人与娘子救了咱们,从此可在忘川中暂居了!” 织娘赶忙拜谢:“多谢大人与娘子救命之恩!” 碧落看她摇摇摆摆不稳的样子,就想上去扶。可一旁的阿白冷冷瞥她一眼,止住了她的动作。 “我可不是白救你的,鲛人女子善织纱,我要你为她做件衣裳。”他伸手一指碧落,后者惊讶不已:“我?” 阿白咧嘴一笑:“就是给你的,鲛纱沾水不湿,你穿着采朝露或是取忘川水,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