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鲛女阿清坐在忘川边织布,长长的鱼尾落在水中摇摆,掀起阵阵波纹。 她张开五指,轻轻点在水面上,再抬起时,五指尖的水滴便化成丝丝缕缕的银线,供她织绩。 碧落带着小黄,拎着一筐鱼从客栈给鲛人送来。阿清对着难得平静的水面轻轻吟唱,呼唤水中的两个鲛人阿泽和阿沣。 声音空灵通透,小黄听得在水面上跳舞一样又拍手又摆腿。不一会儿,水面上突然冒出两个身影,向岸边渐渐走来。柔顺的银发贴在他们的脑后,水珠顺着尖尖的耳朵滴落。 普通鱼虾水草在忘川难以存活,碧落须得日日从客栈中取了新鲜的鱼虾水草来给鲛人们。阿泽和阿沣向阿清吟唱两句,随即转向碧落,双手合十,腼腆的笑一笑:“劳烦小娘子了,若是钱不够,只管来问我们拿鲛珠。” 碧落忙摆手:“够了够了,你们给的珠子可都是宝贝,够吃许久了!”阿白说落泪可是要折寿的,她可没忘记! 阿泽从框里拿起一条鱼,又取了几根水草,转过头,背对着碧落,斯斯文文吞掉,掬了河水把脸抹干净,才回过头来对着碧落道:“寿有千百年,折损一两年,无妨。” 阿沣就不这样斯文了,直接取了鱼,生生咬下一口。白花花的肉里流出丝丝缕缕的鲜血,滴进清澈的水中,瞬间就消失,仿佛被忘川河吞噬,模样怪瘆人的。 小黄傻乎乎的睁着好奇的圆眼睛,捧着脸认真的看着阿沣就着水草吃鱼虾。阿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莹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粉色。 “儿子,走喽,接人去喽!”老黄戴着个斗笠,一身短打,背个站在客栈门口,嗓门儿洪亮的冲这边大喊。 小黄跟着飘过去,牵住父亲的手。老黄转过头来冲碧落喊道:“都广人送粮食来,碧落你赶紧去备酒!” 碧落闻言,赶紧匆匆回了客栈。都广之粮喷香异常,只是两年才一熟,甚是珍贵。都广人每每以粮食抵旅费,在客栈附近寻找下一季的肥料。 酒窖里还有几坛子十年陈道花雕,碧落捧了两坛出来,倒进铜锅里,再取几颗乌梅丢进去,煮了不一会儿就咕嘟咕嘟冒泡泡。半刻钟后,她将煮好的酒重新装起来,旁边搁上冰块封存。 旁边还有老黄刚剁碎的牛肉末,碧落想了想,又取了洋葱,酸黄瓜,切成丁,撒些辣椒油,和牛肉末搅拌均匀,填到碗里。 碧落才把碗里定好形的牛肉末倒扣在盘子里,黑无常就探脑袋进来:“有酒香!”他的黑眼珠子嵌在脸上,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碧落仔细辨认一阵,才看清他是在偷瞄那里冰镇着的两坛花雕。 “这是给都广人预备的花雕,你若也想喝,一会儿我再弄些。”碧落手上不停,一面回答他,一面又打了个生鸡蛋在那块生牛肉末上。 黑无常咔咔转过脑袋,斜一眼盘子里的生肉,冷哼道:“也只有都广人,吃个生肉还得这么讲究。”他眼尖,一下子瞄到一边一个小铜盆里冰着的一小壶酒,“那不是给都广人的吧?” 碧落一下子脸红了,支支吾吾道:“不,不是……” 黑无常眯起眼,脸上仅存的眼白也被挤掉。他怪异笑道:“我知道了,是给阿白的吧?” 碧落的脸更红了,低下脑袋不说话,好像做坏事被人抓住的小女孩。阿白从外间过来:“什么是给我的?” 碧落闻言,不敢看阿白,只悄悄瞪一眼黑无常。黑无常邪恶的笑两声,无所畏惧的跳走了。阿白从他身边挤进来,双手环抱,静静看着收拾灶台的碧落,半晌突然凑过去道:“做了什么好吃的,有我的份儿吗?” 碧落脑袋恨不得低到胸口,嗫嚅道:“没好呢,你先去外头等着。”说着,就将阿白往外推。 阿白听话的出去,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俊朗的面目浮起难得的柔和。 回到厨房里,碧落将生牛肉搁松木盘上,便开始料理毛豆和螃蟹。 入秋了,螃蟹也肥了,老黄买鱼虾的时候也顺带着拎了半筐子回来。早起的时候,碧落就将捆住脚的十来只螃蟹放到水里养一养,这会儿都干净了,便上锅直接蒸。 趁着蒸蟹,碧落捡了二十来个饱满的毛豆,浸在碱水里,便开始切姜丝。姜丝切好,搁在小碟里,倒些醋,毛豆也浸好了。大铁锅里倒水放盐,再加入茴香、八角、花椒,香叶等香料,再滴上几滴油。 煮水的当口,碧落拿了把剪子,将泡好的毛豆两端小尖尖一一剪去,水也便开了。毛豆一股脑儿倒进锅里,煮半刻钟,再捞出来放凉。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螃蟹就出锅了。黑乎乎的蟹壳变得红彤彤,隐隐冒出丝丝缕缕的蒸气,馋得人直流口水。 碧落取了一套影青釉酒具和碗碟,将毛豆、螃蟹、花雕和姜丝蘸汁一齐装好,最后往酒壶里扔两三片海棠花瓣,便一路端着出去了。 阿白早就等急了,脸上却不露分毫,坐到桌边,眼角却偷偷欣赏着眼前忙碌的女子。 碧落先执起酒壶给他倒上一杯,琥珀色酒液澄澈清透。阿白端起杯子慢悠悠喝了一口,又拾起筷子夹了个盐水毛豆,乌梅花雕馥郁芬芳,回味鲜甜,盐水毛豆清淡爽口,滋味细腻。他并不称赞,只是自觉的又给自己满上。 旁边还有两只红彤彤的螃蟹,阿白左看右看,却无从下手,只得朝碧落道:“这蟹,我拿什么剥?” 碧落原本心里甜滋滋的,听他这么一问,却是一愣。以往老黄和黑白无常,乃至客栈里的其他客人,饮食方式粗犷,如她这般肯为配个合适的碗盘,做个精致的形状的,已经十分少见了,阿白倒好,比她更讲究。 她左思右想,匆匆朝厨房走去,翻箱倒柜好一阵,才从柜子里摸出个多年没人用的金丝楠木盒子。盒子里装的黄金打造的蟹八件,还是她刚来客栈时,一个凡人留下来抵房费的。好在金子质量和纯度都是上乘,放了这么久也完好无损。 碧落把那蟹八件洗干净,又用热水烫过,便拿去厅堂里给了阿白。 吃螃蟹是个精细活儿,到了阿白这里,不但动作娴熟,更是精细到了极致。锤子敲,镊子夹,勺子舀,剪子剪,签子剔,仿佛在精心雕刻。 碧落托腮坐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丝丝缕缕的蟹肉和肥厚的蟹黄蟹膏,不住的咽口水。阿白仿佛没看见,仍是自顾自的忙活。 “客人来喽!”大门外一声吆喝,老黄领着都广人回来了。碧落来不及再看阿白,提着裙子匆匆跑出去。 黄泉路上,三四辆马车排着队,由老黄牵着头一匹马,靠到门边。第一辆马车上先跳下来两个全身僵硬,脸色青白的小厮,都是一身褐色短打,一块黑色头巾,才下来,就急着转头,一个打帘子,一个安小板凳。 帘子里,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低着头出来,他头戴玉冠,身佩宝剑,腰带上没有玉佩,却挂了两个麻布袋子,一边袋子里叮叮当当,显然装满了金银,另一边看起来也沉甸甸,却不知是什么。只是锦衣之上的那张脸,在抬起的那一瞬,着实让人吃惊——实在是太平淡无奇了,扁平的五官,无波的眼神,只有嘴角两撇小胡子,给他增加些辨识度。 “柏祖君,请随我来。”碧落道。柏祖君捏捏小胡子,冲她点点头,平淡的双眸左右扫一圈,又回身指挥两个仆人去安顿车马。 黑白无常跟着去后院卸粮食喂马,碧落将柏祖君引至桌前坐下,便照例为他上了准备好的花雕和生牛肉末。柏祖君显然饿了,一言不发,喝杯酒,就挖了一大勺生牛肉塞进嘴里,嚼也不嚼直接吞了下去,嘴角隐隐露出一缕血色。 厨房里空无一人,灶台上却摆着个满满一碟蟹肉蟹黄,碧落“咦”了一声,身旁就突然递来一双筷子。 阿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笑眯眯望着她:“剥给你吃的。” 碧落接过筷子,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低着头捏着筷子夹了蟹肉,就着醋送进口中。那又酸又鲜的滋味直钻心扉,惹得她颊边酒窝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