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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四年五月十七,帝之诞辰,奸贼于太庙行刺,后中箭而亡,薨于坤宁宫,帝痛极,遂改元至和。    某日,帝于坤宁宫后院,自听伶人抚琴,琴声悠扬,原是一首《秦淮曲》。    “于子非?”饮一杯女儿红,修文想起来了,那粮商……“窈窕君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那个人,是窈窕君子。孔羽轻嗅,所焚之香里似乎还掺了些梨花的味道,不柔不芳,清清浅浅。    民间故事,传闻一人,姓于名可,字子非,与其兄有,四处经商为生。一日,行至安城,夜宿客栈……  “上一代吴家夫妇,这一代于家兄弟,尽占咱们大明国财物之榜,富甲天下,堪比皇家。这阶级最低的商人竟也如此,令人好生羡艳呐。”  “上一代吴家,吴老板贩粮,吴夫人工绣。传言,吴粮吃得好,吴绣穿得好,这一衣一食不就是老百姓一生所求的嘛。由此引得男女老少纷纷趋之若鹜,吴家的金银财宝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最后先帝都喜欢上吴家了。”  “这一代于家也不赖啊!兄长于有,在外奔波,销售粮食;小弟于可,在内打理,囤积粮食。一兄一弟,一内一外,让于家粮可是天下闻名。听说几个月前还是什么时候,于家还向朝廷捐粮,解了咱们的旱灾呢!”  “可不是,这于家兄弟不仅本事能干,听闻生得一副好皮囊,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兄弟二人,至今皆未娶妻,是多少姑娘心心念念的公子呢!”  “这是自然,常年经商,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哪里找得到姑娘呢?”  “这可未必,二位公子,年级尚轻,又长得漂亮,家中富有,除了居无定所这一点,怎么看都是姑娘们无可挑剔的良人呐!”  这时一位蒙面的蓝衣姑娘,坐在客栈大堂的中央,听得这些人说起于家,放下茶盏,也说道:“兄长于有,大家见过,的确不负盛名。但是,其弟于可,一般都在于家主内,鲜少露面。众人又如何得知,他是一个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美公子?”  众人本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词,如今这姑娘一问,真要追根究底于小公子的容貌如何,倒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客栈的女老板打趣到:“这位姑娘,身着蓝衣,蒙面示人,怕不是这张脸……”说着便笑了起来。  众人食得于家粮,其味甘甜,其价便宜,于家公子更是待人友善,虽为商贾之家,却扶弱济贫,乡间邻里,有口皆碑,客栈的老板客人自然都是愿意维护于家的。蓝衣姑娘在这里暗刺于小公子的容貌,莫不是要激起群愤?  “是啊是啊,这位姑娘,寻根问底,人家的容貌。莫不是也想嫁与于家,却又被拒了吧?”  一时之间,姑娘居大堂之内,众人居其周围,讨论于小公子,容貌几何?  而于小公子呢?  于子非和于子虚只是途经安城,此行甚为低调,并不想惹起风波。听得众人讨论自己,亦淡然自若,恍如旁人。这会儿一位姑娘被众人声讨,眼看着就有人要去掀开那蓝衣姑娘的面纱。于子非便有些坐不住了,足尖一点,纵身一跃,飘然而至,一揽姑娘腰身,子非长发而落……  “子非……”  姑娘哗然――  原来她跌入的是一位俊俏公子温暖柔软的怀抱,不是冰冷刺骨的地板。  原来公子俯身,面目而对,令人心驰,长发及腰,是位女子?  原来这位公子,竟是子非,于小公子。  众人哗然――  何处来的一人?这人如此清俊?貌美如花原非公子?于小公子?  老板哗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自此以后,粮商子非,别号:窈窕君子。    自然,孔羽与修文说的不会真实的版本,民间流传的也不会真实的版本。  世人只知道,粮商子非,生的一副好皮囊,犹如窈窕淑女,天下君子好逑。    安城……  于子非……  窈窕君子……    一片梨花飘然而至,落在弦上,以作尾音,一曲奏罢,孔羽拿起旁边的龠,用丝绢仔细地擦拭。    她,真的很喜欢她呢。    孔羽记得,吴龠的故里是安城,于子非夜宿安城客栈……  孔羽记得,吴龠的父母由《关雎》而识,其中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君子……  孔羽记得,霏霏曾经说,很羡慕吴龠的……  霏霏喜欢吴龠的呢……    琴声,清清浅浅。焚香,清清浅浅。  那个吻,轻轻浅浅。    为什么这个民间传闻只是让他记得那一刻……那个轻轻浅浅……    “于子非?”不知不觉间,修文有些醉了,比起霏霏,的确不胜酒力,摇头一晃,倒在案几上,只有呢喃……“窈窕君子……”    他在她的宫殿,坐在她的位置,听她喜欢的琴曲,喝她所酿的美酒,和她的知音说说话。她走了,他便是她了。    如同她从未离开,与他如影随形。    风一吹,梨花落,几多年,相思意。    又过了多久,想念成了习惯,他总是喝酒,总是听曲,总是看梨花,总是来这里,总是找孔羽,和她一样,总是想念。    又是某一个平常的日子,他想她的日子。    “如果是她,你会比我重要的。”修文鼻子一酸:“因为她怎么样也不喜欢我的呢。”  这一声似撒娇又似调皮,听得孔羽心里一拧:“不,她喜欢你。”  修文怔住,等着下一个字的音韵传至耳膜。孔羽那么了解霏霏,霏霏什么都会和孔羽说。会不会……她会不会……他会不会不知道一些她的……  孔羽霎时一顿,有些话不能说了:“也会认为我重要的。”  修文的瞳孔黯然下去,一点一点,连月光都映射不出――是了,即使霏霏是喜欢修文的,心里也会认为孔羽更重要的呢。  因为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尤其是这般,霏霏与孔羽的高山流水。  可是,怎么,孔羽就是觉得修文比自己可怜呢?    在吴龠心里,修文比孔羽重要。  在霏霏心里,孔羽比修文重要。  哦。  原来这般,求不得呢……    那又有没有人知道,这皇宫之中,还有一人,也是这般,求不得呢……    “妙音,为何皈依佛门呢?”修文一问,问得她沏茶都错了杯。    这两年,皇帝基本都是在坤宁宫起居、在乾清宫理政了。  皇帝也不像皇后还在的时候,由各宫妃嫔侍寝,都是独自安眠。  皇后一死,后宫无主,这辉煌的皇宫也没有什么皇后了,仅是四妃。  虽然说淑妃基本代管原本皇后的事务,可也只是淑妃,并无皇后之名。  于是这么久,皇宫有帝无后。    所以……  所以,有些话,心里的话,不言而喻了――原来,皇帝是爱皇后的呢。妙音如是想。  那些年,吴龠的话在耳畔又一次飘荡……“你喜欢他吧,我也喜欢他,只是我要说的是,他喜欢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呢。”那种鼻音,重重的,小语气小语调,一丝丝地,透过回忆,喋喋不休地,眼光泛红。似乎让妙音也传染上了吴龠的病毒一样,一种求而不得的病毒呢,是不是?  现在,他喜欢的那个她死了,妙音才知道吴龠的话原来这样啊,这样呢。    “不知道啊……”妙音轻飘飘的一句,是那一种涩涩的声音,模糊的声音,让修文觉得是不是很像一种只能挤出水的声音呢,那是一种咸咸的水啊……  “不知道啊……”修文重复着、模仿着妙音的那一种声音,仔细的,一丝不苟的,犹如原音重现。原来妙音修佛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啊……  修文微微一笑,天真烂漫,纯净无暇,像孩童一般,却又涩涩的。看着他的脸,妙音觉得是只能挤出水来的,是一种咸咸的水呢……    是啊,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皈依?他为什么找她?    他的后宫,四妃九嫔,六宫粉黛。然而,无一是她。于是,他一个也不喜欢呢……  淑妃温婉可人。因为吴龠是那些年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修文爱霏霏的人,于是那些年她是他心之所栖。虽然他没有说过,但她都知道。谁不知道,皇帝最喜欢去的便是宣若宫呢。  宸妃娇宠任性。因为沙红是云国公主,和亲而来,所以修文必须予其千金万银。虽然两相无言,但彼此心知肚明。谁不知道,皇宫最美丽的后宫之殿便是彝斓宫呢。  惠妃德良通达,堪称贤内助。    而德妃……青玉宫……皇帝来这里,是茶?是香……  那是一种悠远而宁静的舒服……许是佛门清华,那些年,这些年,她是他身之所休。    在宣若宫,他的灵魂是安宁的。  在青玉宫,他的身体是安宁的。    妙音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妙音说:“……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妙音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    应作如是观……  茶还是温的,焚香炉里又升起袅袅白烟,窗外没有风没有雨,梨花木的靠椅沁得他背脊发凉……  多年,秋季,几多年,又暮秋。    修文迷了,妙音扶他在卧榻上睡了,大概又是一个霏霏的梦吧。    妙音这样想,觉得好伤心呢。那是一种绝了红尘做尼姑的伤心……  原本,她也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只可惜,九岁的时候,家道中落,父亲病故,母亲自刎,她被尼姑庵收养,带发修行。  然后,有一天,母亲昔日好友来访……    她以为,只是一次报恩之行,毕竟晋国夫人对父母对自己照顾许多。  她不知,一去禁城,一入宫门,情根深种,谁让及冠之年的皇帝风华绝代呢。  她后悔,从小遁入空门,自此了断浮世尘缘,了断月老为德妃牵的红线。    她喜欢他,喜欢到为他破了清规戒律,喜欢到为他生儿育女,为了他,她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俗人。她原本可是一个清雅高洁的修佛之人,终日与木鱼为伴,听钟声而息。如今呢……如今,她不过在这青玉宫里朝思暮想罢了。    她有一双儿女,有思慕的人,又如何还是佛门之人呢?  她对不起师父的多年的教导,也对不起月老的红线。    妙音这样想,觉得好伤心呢。    修文真好看,真好看,真的好看呢――一滴清泪从心上落,落在了那粉红的唇上。妙音掩面而泣,依依不舍的走出去了。    檐上有雨啊,淅淅沥沥的,滴滴答答的,很小很小,人耳不闻,似有若无的小小雨……    这就是喜欢吧!妙音对修文,是一种小雨――我有,你看不见。    “皇姐,母妃在哭吗?”  “是的。”  “为什么呢?”  “大概是为了我们吧。”  “这样啊,那我们要乖一点,不要让母妃伤心了。”  “嗯,我们不可以让母妃伤心的,也不可以让别人弄得母妃伤心的。”  小公主和小殿下真的很可爱呢……    至和二年,帝剃度出家。  十月十七,昭告天下,帝崩,长子即位。  淑妃封为太后,惠妃封为太妃,德妃及九嫔陪葬,宸妃消失,太后是为太皇太后。    新皇即位,改元圣历。    《石头记》中记载:宝玉曾与黛玉戏言,你死了,我做和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