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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水生养大的?”贺丰宝显然听说过这位的名字,说道,“这小子听起来就是个刺头。”

刺头?

林清执笑了笑,江易何止刺头二字可以形容,要么闭嘴不言,要么一开口就让他去和自己去世多年的母亲对话。

“既然未成年,批评教育再写份检讨书,放回去得了。”贺丰宝站在单面玻璃后朝里面看,林清执走前给江易留了纸笔和水,可他没动,就连头都没抬一下,闭着眼睛看上去快要睡着了。

贺丰宝啧了声:“等长开了,肯定又是一响当当的社会败类。”

“那就别让他长开。”林清执端起海鲜粥和泡面,朝审讯室走去。

赵云今正磨磨蹭蹭写着保证书,一抬眼不乐意了:“哥,那是我买给你的!”

林清执进了屋,坐在江易对面:“生活学习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警察,生活拮据不是你赌博的理由,你今晚在KK豪赌出千是自己有瘾,还是你的监护人在背后示意?”

江易不说话,林清执把温热的粥给他推过去,自己留着泡面吃:“你可以不说,就当我随便问问,饿了吗?”

“别费劲了。”江易说,“我不领情,保证书我也不会写,拘留判刑随便你。”

“保证书和拘留都是为了让你认识到错误、避免再犯的手段,如果你觉得它的本质只是惩罚,那写再多都没有意义。”林清执温和地笑,“不写就不写,抱着抗拒的心态,也写不出真诚的东西。”

江易挑了挑眉,略带诧异看了他一眼。

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林清执出现场忙到现在又饿又累,连泡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抽了张纸巾擦嘴:“刚刚带你来的警察叫贺丰宝,是我同一届警校同一个宿舍毕业的哥们,他当年的毕业论文选题是关于未成年人犯罪心理及矫正研究,期间我帮他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心理学专著,他能顺利通过答辩也有我一份力。”

“在他毕业论文中有这样一段内容——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小孩一再犯错并不是一定因为他性本恶,而是他亟需从成年人那里得到认同和关注,一味的惩罚和责骂未必有用,过度压迫说不定还会让其产生逆反心理,而适当地给予其存在的价值则会让他对这个社会产生一定的归属和责任感。”

江易:“……”

明明每个字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连成一段话从林清执嘴里说出来,他硬是一句都没听懂。

林清执:“你听说过油灯街吗?”

“这几年西河市大大小小扫黄行动不少,也颇有成效,可油灯街一直让人头疼。别的地方是有组织的集体性卖.淫,油灯街是分散的家家户户,没有营业执照,没有中间人牵头,一个屋子一张床,白天生活,晚上工作。进去一家不难,但其他人听到动静几分钟内就能散得干干净净,拿不到交易的现行,还容易被反咬是私闯民宅,我有不少同事在油灯街吃过亏,今年那片区的工作没人愿意接,最后落到了我头上。我前期做过不少工作,拉横幅、找居委会贴告示,但对于那块顽疾作用不大。”

林清执问:“再问一遍,真的不愿意写保证书吗?”

江易面无表情,林清执盯着桌面上那盒海鲜粥:“吃了吧,一会饿了别找我。”

赵云今的保证书写了没几行,林清执端着吃完的泡面盒从屋里出来,他拿了两件志愿协警的绿马甲:“别写了,跟我出来。”

“去哪啊?”赵云今问。

林清执看了眼腕表:“十二点,油灯街开了。”

*

油灯街说好听点是老城区,说难听点就是城中村。当初的老城区拆迁的春风曾一度吹拂此处,奈何这人口杂,住户平均素质又不高,有些散户开口就要拿一间二十平米的破屋换市区两套房,房地产商没能和住户就拆迁的补偿达成一致意见,因此闹了好大的不愉快。

当时有些人拿了拆迁款离开,有些人则留下成了钉子户,还为此专门组了一个油灯街反拆迁委员会,每晚轮班看守不让房产商拆楼,肢体冲突屡见不鲜,甚至失手闹出过命案。后来油灯街的拆迁被政府紧急叫停,房产商没法建新楼,这里死过人不吉利又没有别人接手,一来二去就成了西河市最大的城中村。到了夜里,除却户户门檐上悬满煤油灯的破旧小楼,还有当年被拆到一半依然驻留的残缺烂尾楼,缺一半少一块,刮风下雨天,藏满数不清的流浪汉和泥垢。

林清执帮赵云今穿好马甲,摸了摸她的头。

旁边停着辆警用四轮电瓶车,车内仅供两人乘坐,车顶闪着红蓝色的警灯。

赵云今不情愿地说:“这衣服好丑。”

油灯街灯火辉明,夏末的深夜人声不减,街子里招牌擦黄的宵夜小店热气氤氲,沸水滚滚的锅里煮着米粉和面条,捞出锅,一勺高汤,一把辣椒和葱花撒上去,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

江易一路走来,收获了不少目光,摊主、客人纷纷朝他看,而后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小子又犯事了。”

林清执将另一个马甲递给他,江易叛逆:“我不穿。”

林清执随手把衣服搭在座椅靠背上:“凌晨天凉,给你衣服是保暖的,穿不穿随便你。”

江易脸沉着,这警察暂扣了他的身份证、家门钥匙还有摩托钥匙,要他将功补过,在油灯街做足了六个小时宣传才还给他。

不管他愿不愿意,六小时必须做足,差一分钟都不还。

林清执客气道:“为人民服务,实在辛苦了,我仅代表西河市刑警第二支队所有同僚对二位表达最诚挚的谢意。”

他话说完,自个去一旁的宵夜店点了碗酸汤鸡丝豆腐面。

*

赵云今再多的乖戾在林清执面前都不敢表现分毫,爬墙跑出家门、在赌场笑里藏刀、冷眼看江易被人剁手,这些通通被她掩藏起来,如果不是江易见过她早前的模样,恐怕真要被她漂亮的外表迷惑,以为她是什么奶油甜心小乖乖。

电瓶车很好操作,车速慢如蜗牛散步,平时都被贺丰宝拿来巡街用。

赵云今坐在驾驶位嚼口香糖,如果不是薄荷味激爽,这大半夜的她都快睡过去了。

她转了转方向盘,看着车下的江易:“要我请你上来?”

赵云今半夜离家只穿了件宽松的运动衫,头发也是胡乱披着,不着粉黛依然美得人心惊,她一眼扫过来,又纯又欲,还杂糅着冷艳的疏离,和在林清执面前的她判若两人。

她皓白的手腕赤在外,腕上系着一条端午辟邪编的五色线绳,颜色暗沉得发旧。

江易的视线暗了暗,从她的腕子移到她脸上。

赵云今以为这刺头不会听话,可江易却坐上来了,还挺乖,至少比警察在场时顺丝。

“你叫赵云今?”方才在赌场依稀听纹身男叫过她名字,可那时太匆忙,没空去在意,闲下来才记起这件事。

赵云今嘴里忙着嚼口香糖,没应声,也许是根本懒得搭理他,她开着电瓶车朝油灯街深处走,眼睛下瞄:“看看座位下有没有横幅。”

江易伸手去掏,除了一个小型扩音喇叭外什么都没有。林清执只说让两人宣传,却没说如何宣传,按赵云今的想法,夜里嫖客多,在电瓶车上挂条横幅守在街口,让进进出出的人都能看到,坚持六小时就算完事。

可车上没横幅,赵云今不懂了,难道林清执要她挨家挨户去敲门,给油灯街的小姐做上思想教育课吗?

江易玩那喇叭,按了几下开关,骤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吱啦声。

紧接着,一段极其乡土的西南民歌放大了几十倍从喇叭筒里炸出来,一个女人又妖又欠揍的声音嚷嚷着唱:

“叫你不要去嫖.娼,嫖.娼的男人太窝囊,嫖出稀奇古怪病,迟早要把太监当,啊——迟早要把太监当——”

江易:“……”

赵云今:“…………”

这办事风格,很林清执。

不严厉,不强制,丢人丢穿地心还美其名曰协助警方工作,让你头皮发麻,七窍生烟,只要体验过一次,就绝不敢再犯。

“宣传歌”放了没多久,面前那几幢门口挂满煤油灯的小楼里寂灭的灯光接二连三地亮起来,不止一家的房门打开,或是出来光裸上身的男人,或是出来衣衫不整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朝声音的源头望。

男人见是警车多半不敢作声,又悄咪咪藏回屋里,倒是有几个女人满不在乎倚在栏杆上抽烟。

一个矮胖男人穿好衣服要走,女人拽着他裤带:“你给钱!嫖完拍拍屁股就想走吗?”

男人气急败坏,指着楼下的警车低声骂:“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警察在那你还敢要钱?收了钱你就蹲号子去吧!”

他骂骂咧咧走了,楼上的女人也骂骂咧咧,她端了盆洗脚水,悍妇本性暴露,劈头盖脸朝楼底泼过去。

男人刚走出楼,被半盆臭水泼得透心凉,而另外半盆,一滴不落浇在了正靠着电瓶车点烟的江易的鞋子上。

女人面露讥讽:“大半夜放放放,放你娘的屁,有种去你妈的坟头上放,小烂屎。”

江易手中的烟被她溅起的水星浇灭。

他手指一顿,漠然抬起头,眸子深邃,露出一个阴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