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助半死不活地请龙君坐到沙发上,一开口,嗓子就是沙哑的,听在闻写意耳朵里,是比锯木头还难听。闻写意忍耐了片刻,没坐下,将来前列的清单取出来:“这些你能弄到?” 徐之助以前在山上负责过养灵植,那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这些灵植带了个“灵”字,就跟凡间这些普通的植物不一样,每一棵都格外有脾气,而且最挑食,土壤里的肥料多了少了是什么成分,都要挑一挑。曾经有一株狐尾草,不管种在什么土里,都蔫耷耷的,拒绝从土壤里吸收养分,差点死了。他想了各种办法,无意间落了点果子酒进去,它才来了精神,后来徐之助才知道,西边那些山说“酒鬼”发音类似“狐尾”。酒鬼草被移栽过来,名字却被曲解了,难怪他研究了很久,也没发现这草跟狐狸尾巴有什么地方是一样的。 他精力不济,看了两眼闻写意给的单子,看出这清单上列的都是些养灵植的材料,顿时有种今夕何夕的恍惚。再度抬头看到眼前并不是他的蜘蛛窝,悲从中来,半晌无言。 闻写意不耐烦看人伤春悲秋,但朋友圈里每天看见一群老货发一些容易让人营养不良的鸡汤,少不得沾上一两滴。他多管闲事地问了句:“你是干了什么,才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这一问,明明语气平淡,还带着点不耐烦,但却似乎打开了个开关,徐之助抬起眼,闻写意看到他眼底的失落,以及……滚滚而下的泪水。 真特么水做的蜘蛛! 闻写意往后退了一步,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下回吸取教训,先探探道再来。 “真要较真,我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主角,就是个旁观者。”徐之助说。 最初在徐之助眼中,这个世界很不寻常。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非常叫人新奇,口味独特的美食在一段时间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不管是在城市里还是乡村里,即使是很辛苦,日子过得也格外有意思。他混迹其中,完全忘记了山上的岁月,觉得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他尝试过很多职业,老农、搬运工、厨子、铁匠,特别有体验。 做铁匠时,他的铺子不大,前面有条小路,是通往山上书院的必经之地。书院叫什么名字他不记得了,就记得那块地方曲径通幽处,景色宜人。 有一日,书院中一学生来铺子里定制工具。那人穿着书院中统一的服装,走路的方式也跟其他学子一样,言语举止间格外有礼。 但徐之助一眼看出来,那是个女子。 她与同窗同来,一路上就个什么问题讨论,说的全是些他听不懂的东西。徐之助上了心,隔两日去书院偷听,得知那叫算学,那女扮男装的书生,姓乔,字盛如,名不清楚。 * 乔老师给周昀灌了一碗励志鸡汤,到了怡然花巷,她笑说:“你是住在富丽小区吧,快回家吧。” 周昀看了看她身后:“你也住在怡然花巷?” 乔老师:“还有谁‘也’住在这里?” 周昀脸一红,顿了半秒,脸上捏出个笑容:“我看见很多老师都住这,大概是觉得名字好听?” 乔老师笑:“别人不知道,我是因为穷。这边租金几百,隔着条马路对面就翻番了。” 周昀:“乔老师,你为什么会到沧都来啊?沧都名字里带个都,历史也很悠久,但从来没有真正‘都’过,就是个实打实的小地方。前些年搞了个生态农业的项目,发展了起来,勉强评定了个市,不然现在还要用‘县城’这种浑身透着土气的字眼称呼它呢。” 乔老师:“你看不上这地方?” 周昀:“没。”看不上自己家乡,如果搁在较真的人那里,指不定就是种污点。他其实也没有看不上,就是不想局限在这里。他读了很多书,随便在肚子里翻一翻,就能找出点精彩的记述。读这些书,他本意上是想找到些同类,现在同类找到了,他看那些打印体的字不怎么顺眼,总觉得这些东西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十来年前,把他唯一的家人蛊惑走了,现在又到了他。 乔老师懂了:“世界很大,都想去看看,我懂。” 周昀反驳得很隐晦:“世界那么大,也总有很特别的外来人口到沧都这样的小地方来。”暗指了那些妖类们。从闻写意到于飞飞,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妖偏要跑到这里来。就是想大隐隐于市,隐到大的地方去不是更容易。乔老师误以为他是指自己,笑了笑,没说话。师生二人,各怀心思,没了继续聊天的欲望。周昀也不愿意在怡然花巷口多呆,呆时间长了不自在。于是两人道别。 乔老师看着周昀进了小区的大门,才转身往城中村走。怡然花巷,被周昀这样一说,确实听着好听了几分。尽管“怡然”和“富丽”在乔老师这里,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她是搞数学的,更喜欢数字一些,对文字的美有点无法感悟。高考那年从语文考场出来,她就松了口气,大概率这辈子不再接触这样折磨人的试卷了。 听说周昀却是个文理兼攻的学生,写作文用典,有时候老师还得现查。 乔老师想到男生那个“也”,虽然路边灯光昏暗,但男生那一瞬间目光闪烁,还是看得清清楚楚。她轻轻笑了笑,但这个笑终究没到眼底。她又想起了别的事。 良久,乔老师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喟叹了一声。沧都于她来说,算不上什么家乡,就是小时候来过几次。这城市外来人口不多,大部分“外来人口”都是从周边村子来的村民。这不就是典型的城市化么,村子里的到小城市里来,小城市里的到大城市里去,大家都是各凭眼界深浅做选择。 她,也是凭着眼界选的。 回到家中,那是一栋小院子,小小巧巧的,墙壁看着有些年头了,屋里的家具也都显出旧来,有些地方都脱了皮。卫生间的镜子还是那种七八十年代的,边上有镂纹的塑料花边,还用羽毛镶嵌着鸳鸯图案,也有些破损了。 乔老师洗漱完了,回到屋里去,拉开一叠厚厚的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这是她最新做的推算。借着灯光,她的笔在纸上不停舞动,沙沙的声响几乎没有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