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干净点的牢房无非就是地上新铺了稻草,为此,叶世安狠狠瞪了伊艾一眼,脱了自己的衣袍铺在稻草上,帮着云行小心将方圣哲放了上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云行心里已经猜到个七八分。 “回太子殿下,皇上当时正在和乌孙使者议事,关于玉璧公主的,方将军突然冲了进来……”伊艾说到这里便停下,之后的事情完全够他们想象。 听完,云行与叶世安对视一眼,表情复杂,最后他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个拓跋雨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和叶世安一直在一起不可能泄密,那嫌疑人只剩雨施了…… “也许不是公主……”神探天赋的叶世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正准备仔细推敲突地听方圣哲细碎呻/吟了声—— “痛……” 两人没有心思去分析其他了,匆忙跪在他的身侧紧张询问,可他似乎听不见般,一直喊着痛。 “属下这里有太华山的伤药!!快给方将军服下!”伊艾叮呤哐啷将怀中的瓶瓶罐罐抖落了一地,这才找到了救命的东西。 服了药,他缓过来些,慢慢睁开了双眼。 “阿哲,阿哲你怎么样!”云行将他靠在肩头,小心询问。 “婚约……婚约……”他口中不停喃喃着这两个字。 他们朝下看去,果见他一直捏紧的拳打了开来,掌心里有一张皱巴巴的黄纸,小心打开正是那张定亲的婚约,有些字已经被汗水染得看不清了…… “我死后……帮我……把它放进……棺材……”方圣哲残破暗哑的乞求声颤抖在混有血腥味的尘灰间,如同临终之人的交代。 “你乱说什么呢!!”云行被他一激,猛地冲上去却被叶世安给拦了下来,他挣不脱叶世安的铁臂,红着眼睛撕裂般吼到:“混账,你不要兄弟了吗,你不要父母了吗,你不要云妹了吗!你敢死一个试试!!” “此事其实还有很多解决的办法,我没想到你这么冲动……阿哲,你先别说这些死不死的话了,好好安歇着,剩下的交给我和云行吧。”与方圣哲的绝望和云行的冲动不同,叶世安尽量让自己站在一个理智的角度,他明白,此时自己绝对不能慌乱。 方圣哲眼珠慢慢转向叶世安,似乎涌出了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之感,他看着他,慢慢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握住颈间的玉石,一皱眉狠狠扯下…… “这块玉……当年……快饿死了……也没卖……小时候……她很喜欢……叶兄……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她……我怕是陪不了她了……其实……死了也好……从小到大……尽是她的拖累……这副破烂身子……害人害己……没了我……她能过得更好……”他的眼里盈起了点点泪光,可脸上却是释然了的神情。 听他断断续续道完那些,叶世安和云行都停了动作怔在了那里,小小的牢房寂静了下来,昏暗的烛晃动着生命的余光,扭曲怪异的影子落在斑驳的墙上,像绝望之藤慢慢缠绕…… 他看着那呆若木鸡的两人,自嘲般笑了声,便闭上了眼睛…… 昏暗肮脏的牢房里,他在剧痛中看着一幕幕往事,泛黄的画面里,那个本应该有着幸福与欢笑的女孩因为他的出现,脸上渐渐多了不似年纪的忧伤,春风化不开她紧锁的眉头,小小的手上总是留着采药的伤口,她在生机勃勃的春天里,慢慢沉入千年的冰潭中,而他就是将她拖下冰潭的始作俑者…… 还好,他快死了,他能听见血液凝固的声音,他能感受心脏愈发艰难地跳动,四周所有正在暗淡可心中却突然明亮……铁窗上,一朵雏菊在雨中绽放,在暗沉的黑夜里,美得不像话…… “你那么好,那么优秀,她一定很喜欢你……”再次睁眼,他充满了笑意,满是祝福。 与他的释然不同,叶世安脑子里嗡鸣一声,一下推开还在发蒙的云行探到他的身前,不可思议地问到:“你什么意思?” “她已经对我仁至义尽……没必要将一生毁在我这里……每一个人都有选择爱的权力……无关父母与媒妁……她喜欢你……只不过是遵循自己的内心……”他依旧含着笑,可那话语间是数不尽的心酸。 “你看到了。”很快叶世安就回想起人生里唯一一次与云曦微的亲近之举,当时为了迷惑纪山,他不得不与云曦微装作情侣,竟没想到落下了这种后果,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认真看着他的双眼道:“那是误会。” 方圣哲垂着眸,看不出情绪,唇嗡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音。 那般模样的方圣哲也不知道刺激了叶世安的哪条神经,他突然压着嗓子道:“你为什么不来问一问我或她!!你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在后默默承受!!你以为你这样做很伟大吗?呵,在我叶世安的眼里你就是个只会逃避的懦夫!!你从来只会把问题弄复杂,就像现在这样,害人害己!!” 拳头生生停在半空,因为忍耐,叶世安额头青筋盘桓着可怖的花纹,鼻尖不知为何酸痛了起来,眼里雾气弥漫。 方圣哲没有回话,默认了那般,将那玉坠又往叶世安身边递了递。 “你不要这样!!!”叶世安终是大吼出声,一下扯过那玉不由分说系回他脖子上打了个死结,压抑着愤怒的目光扫过目瞪口呆的云行和不明所以的伊艾,最后落回到他身上,他俯下身子,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道:“我去让那个乌孙公主放弃你,勾日滴,你最好给我好好活着,不然没命娶云妹可别怪我!!” “你要去哪!!”云行对着他背影。 “你别管了!照顾好阿哲!”他的声音撞击在青石壁上,久久不散。 “太子殿下,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都要让方将军离开这里!”伊艾匆匆行了个礼,追着叶世安而去。 四周静了,云行叹口气,重新将方圣哲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好了,阿哲,别说疯话了……” “太子殿下……这里是天牢……你也快些去吧……别脏了身……”他似乎推了他两下。 一阵杂乱脚步身传来,原是东宫侍人来了,他们齐齐跪下,恳请太子回宫。 “本座不回去!你们告诉父皇,本座要陪着阿哲,他关阿哲一天本座就陪一天,他关阿哲一辈子本座就陪一辈子!!” 云行在这个地方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他乃一国太子殿下从来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可如今连自己的兄弟都无法救下,从未有过的脱力感…… 脑海里,闪过回忆的片段…… “云行,你要知道,当皇帝没有那么简单。”父皇指了指远处那明灭在微光中的城池,它正渐渐苏醒,鳞次栉比的屋房间,有一只只“蝼蚁”正在为生计奔波…… 他不知何意,只微微颔首。 “你的责任不是仅仅守护你身边的朋友,还有所有生活在大魏千里疆土上的子民,他们的一切都交给了你……”父皇眼里明明是刚刚破空而出的太阳,嘴中吐露的却是如夜一般的寒凉:“所以云行,你要学会忍耐,然后……习惯绝望……” 怀里的阿哲又合上了眼睛,身子也慢慢凉了下去,他除了再将他紧一紧,再无其他办法…… 学会忍耐,习惯绝望……此时的云行终于顿悟…… 神机殿 该来的肯定要来,所以当宣明帝和叶赫鸣看见叶世安气喘吁吁推门而入的时候,并没有惊讶,寻常一般招呼他来身边。 “末将愿替方将军迎娶乌孙公主!!”他噗通一跪,直截了当。 “小叶子,你先起来。”宣明帝揉着额头似是万般无奈。 “阿哲那边毫无退路可寻,我们只能换个方向行事,将希望放在乌孙公主身上,让她放弃阿哲。”他边说着边借助老爹的力量站了起来,揉了揉膝盖继续喊道:“在整个大魏,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能超过我,门第样貌出身,我哪一点都比他好,我叶世安出手就没有拿不下来的妞!!”他好像赌着气一般。 “够了!说这些脸都不红的吗!”叶赫鸣嫌弃般将儿子甩一边。 宣明帝还是很颓丧的样子,默了许久才开口问到:“你和云行都去看了阿哲吧,他怎么样了……” “……”叶世安不知怎么开口。 沉默间,门外一阵慌乱脚步,不一会儿传来伊艾着急忙慌的声音:“皇上,属下求见皇上!” 宣明帝点点头,伊艾这才敢连滚带爬进来,装作一副很怂的样子跪在地上直打抖。 “说啊!你抖什么!!”叶世安吼着,及其鄙夷地翻了他一眼。 伊艾被叶世安这一声吼给吓得猛一哆嗦,满是颤音道:“皇上,请恕属下无能,属下无法让金贵之躯太子殿下离开那肮脏之地,也无法让生命垂危的方将军得到更好的环境,属下十分惶恐,更是胆小怕事,所以斗胆来请皇上明示,若太子殿下还继续执意在此,若方将军病情恶化造成不可逆转之势,届时属下该如何自处,属下尚未娶妻家乡还有八十老母……属下……哇……”说到最后,他终于挤出了眼泪。 “阿哲生命垂危?怎么回事!他身子再差也不至于一入天牢就垂危啊!!”宣明帝蹭地站起,从高处直直冲到伊艾面前。 “皇上,属下无能!!属下人微言轻拦不住王大人,他执意给方将军上刑,抽了五十鞭方将军便受不住昏死过去,可王大人不依不饶,竟用盐水将方将军浇醒,更是下令大力行刑……” “够了!!!这个王华简直……” “皇上息怒啊,多亏太子殿下与叶将军及时赶到,斩了王大人救下方将军……” 宣明帝面色稍缓,转头看向叶世安,微微点了点头,复又拖着步子回到位上。 “方芜应该还没走远,不然派快马将他追回?”叶赫鸣上前几步。 宣明帝摆摆手,神色愧疚,案上的蜡烛猛地舞动了几下生命的余光,化成一滩血泪,着黑色衣袍的宣明帝完全隐没在黑暗里,只有一双眸子满是疲惫,在月光中微微发亮。 “没有方芜,朕拿不下这片江山,朕绝不能这样待他唯一的孩子……” 众人缄默…… “小叶子,明日午时你先帮朕拖住乌孙公主,能拖多久便多久……至于阿哲朕想个法子将他放出来,他那身子熬不住的……” “皇上,属下有一法既能让方将军离开天牢,亦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还没等叶世安回话,伊艾蹭蹭向前爬了几步,没管皇帝让不让他说下去继续道:“皇上只需让天下知道方将军触怒龙颜被囚禁即可,至于囚禁在哪……皇上倒不如下令将方府变成一个囚牢,让方将军披枷带锁,素衣囚服以告知世人他乃是戴罪之身,再派重兵把守以防他私逃……” “实则保护他的安全,待得事情过去,再……”叶世安迫不及待接话。 “皇上,此计可行,什么地方都会比天牢好吧!”叶赫鸣紧追道:“这样还能让小曦微去照顾她,阿哲看见她肯定能熬下来,皇上不能再等了!!” “那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