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斗 一只血手抓在景缎青衣上,血液沾湿青色素衣,怵人的冰冷包围着秀肩。 见他还不松手,再用力将手中半截冰箭刺进皮肉几分,浓稠的红色顺着手腕全都留在北次肩上。 双眼含霜盯着面前阖眼之人,他脸上毫无半点表情,双眉冷若冰霜,面色又苍白三分,却仍然美得不可直视。 这人,是不知痛? 那刚刚就应该将箭刺进他心脏,又何苦浪费时间跟他纠缠。 偏头看着自己的处境,身后老木床上的菱角将她背抵得生疼,一只脚卡在床板之间,一只手腕被他擒住,脚被他反勾在身下,无法动弹。 若不是将那最后一只冰箭折断藏于袖中,怕是降不了这人。 她没想到,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还能有如此力气与身手。 感觉肩上的力又重了几分,像是要将她整个肩骨捏碎,北次皱眉,她不能受制于人。 眨眼之间将箭拨出,带起细碎血肉,这箭上有反勾,扯出来是最为生不如死,偏偏这人连鼻息都未重一分。 “你若再不松手,下一次就是你的…………。” 话只说到一半,北次就开始动手,说话只是为了迷惑他,她想做什么,从来不会拖泥带水。 更何况这人太危险,今日与他结仇,若是来日与她作对,她没有胜算,就趁此结局了这个祸害。 她手上的箭还未抬起就突然被镇压,她猛然抬头,见那人还是没有睁眼,神情未变一分,心下又跳慢一分。 手中的箭突然不受控制,顺着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接调转头来,箭茅抵着北次的脖子,北次一偏,箭穿透木板,带着几缕青发,被钉入木中。 北次气息有一瞬间紊乱,猛地松开手,手中运气一掌打在他的胸膛上,只听得闷哼一声,又顺势一踢,终于是不受束缚。 将头上插着的玉簪取下,眼中有着决绝,这人必须除掉! 她先前已救过他一命,算是还了恩情,只可惜这人不识好歹,就算她此时趁人之危,也只能是他自找的。 北次捏紧手中玉簪,看着躺椅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刚刚那两次出手,用了全力,直接攻击了他的要害。 看样子,好像是失去了意识。 犹豫再三,将玉簪掉转个头,慢慢向他走去。 老医和张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见家家户户都紧闭着房门,想是今日的祸事吓着了这村里人。 慌忙地推开木栏,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老医闻出这是新鲜的血气,顿时脸色全无,平地趔趄两下才到了屋内。 张婶一看,下得手脚发抖,直接捂住嘴,颤抖着问,“这,这怎么回事!” 老医立刻上前扶起地上之人,见他胸口的伤又裂开了,手上又被伤了,连探了许久的脉搏,才稳下心神,还好没伤到厉害之处,还有救。 “关上门!我们从暗道离开!” 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人,若是那群人在山上找不到人,肯定会回来,此地不宜久留,得速速离开。 北次蹲在河边,顺着潺潺流水,手上的血迹缓缓融入河水中,散淡颜色。 若是那两人再晚来一步,如今她这双手洗的就是罪恶。 她抖了抖衣服上的青苔,这还是在暗道里面沾上的东西。 没想到,那两老人还真有心机,在这深山里劈出一条密道。 算是乘了他们的福,又念着恩情,抖了抖手上的水珠,垂眸看着湿漉漉的手,还是……算了吧。 杀人这种事,她没有多大的兴趣。 又稍稍宽慰自己,反正那人长得这么好看,留着也能让人赏心悦目,就当她做了一桩好事。 拿过旁边的衣物,是上好的锦衣绸缎,这是在屋子里找到的东西,虽说是一件男装,不合身,但好过伤皮肤麻衣,再忍几天,到了繁华之地就能换下。 穿上衣物,又将带血的衣服烧干净,看了眼头顶的天,阴沉沉,黑云压下一片青光,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些毁人心境。 稍稍瞥了几眼,抬脚离去。 张婶一路踉跄相奔,身后是泛着寒光的冷气,根根伤筋入骨,树荫斑驳下一路撒下的是殷红的血迹,还有身后诡秘不散的身影。 死命闯过一片荆棘林,算是暂时甩掉了身后追兵,靠在一颗树下,喘了几口粗气,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多余时间。 今日,她可能葬身在这片无名林中。 看着被箭穿透的右腿,一咬牙,将箭尖折断,硬生生从腿里抽出箭柄,撑着自己虚弱身子,一瘸一拐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看着地上有些模糊的人影,来了! 悲惨一笑,斑白两鬓伴着她眼角的皱纹,显得有些沧桑。 想她活了大半辈子,若是能在临死前,为主子拖延一点时间,让老医将他带出去就好,也算尽忠。 慢慢抬头,却又微眯双眼。 “怎么是你。” 北次微微一笑,她又怎么回答,若是她多说一句,这位张婶肯定会将她当成敌人看待。 毕竟,她身上穿着的是她家主子的衣服。 什么解释都是徒然。 偏头看着她脚上的伤,仔细思索一番,还是…………不要插手。 她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何况,她已经救了她家主子一命,今日她袖手旁观,也不会问心有愧。 抬脚便想离去。 “姑娘,留步!” 张婶颤巍巍地走了两步,又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干涸的嘴唇又说:“姑娘,留步!” 北次并没有停下脚步,声音也并没有半分怜悯,“我救不了你,更救不了其他人。” 张婶匍匐着身子,刚想说话,突然从嘴里吐出一口黑血。 这才猛然记起,那箭上有毒! 喘着粗气,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闭上眼睛,虚弱地出声,“天族的人,就如此冷血吗!” 这句话,就只有天族这两字最为清晰。 北次停住脚步,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婶,又缓缓走近两步,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什么,任何知道她身份的人,都不能放过。 在杀人之前,她必须得知道,这位妇人如何能猜准她的身份。 “你是谁?” 张婶一笑,又松了口气,还真是啊! 抬眼看着眼前的女子,算是老天给她最后的机会,脑海中无意之间浮现了天族名字,让她给猜对了。 “我曾对你母亲有恩,自然是认得你。” 北次挑眉,有恩? 她母亲一生从来没有踏出天族半步,这妇人是如何能施恩于她母亲,到真是笑话。 又缓缓走近两步,宽大的衣袖中藏着一根如意玉簪,“说。” 张婶咳嗽两声,眼神有些迷糊,但还是撑着一口气,“你,你母亲当年生你之时,是请了我入天家为她接生,是我…………” 北次突然扑到自己身上的人,有些愕然,耳旁只有张婶短短续续的声音,“是,是我…………是我骗你,骗你的,你帮我,帮我,帮我救我主子,……主子…………” 北次看着从自己身上无力滑落之人,手上的玉簪已经沾上血迹,粘稠的黑血一滴一滴滴落在粗壮的树根上。 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来,看着妇人睁开的眼睛,抬手抚上。 却仍旧是死不瞑目。 垂下眸子,思量一番,“你本来就逃不过这一劫,又以死相逼,让我来背这份罪,了结在我手上,不外乎就是想让我有负罪感。” 可她说过,她救不了她,更救不了其他人。 叹了口气,慢慢放下手,语气中带了几分冷漠,“你说对了,天族的人,不但是冷血,连心都是冷的。” 北次站起来,听着丛林那边的脚步声,直接一跃离去。 有一个人,也就是她的母亲告诉她,今生不要可怜任何人。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使命,她又并不是救世主,没有慈悲之心,她并不适合施恩于人。 想当年天家被灭,那一场大火,至今仍然燃烧在她心中,又有何人来施恩于她。 探查的几名宫卫将尸体翻来覆去查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东西,暗骂一声,直接又回头复命。 “报告陈卫,那老妪已经中箭死了。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陈卫将一片枯叶拿在手中,就算是枯萎的叶子,上面纹路依旧清晰明了,血迹顺着枯叶的沟壑沾满整片黄叶,透过细碎的叶洞,慢慢落在一片厚实的枯叶中。 陈卫冷冷一笑,将枯叶捏碎在手中,“这里三方都有血迹,兵分三路,追!” 这山路颇不好走,荒山野岭,要踏出一条路来,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行了半天的脚程,用上轻功,也只不过是赶了一两个山头,还依旧是在盛祖与古国的边界游荡,这样下去,究竟何时才能见着人烟。 看见快要黑沉的天,北次有过一瞬间的迷茫,她时常会这样,一个人行过万水千山的路,究竟何时到头,她根本就不知道。 很多时候,她都是有些孤单的。 她也曾想过,若是有一天,真的碰见了那人,真的寻到了掌控天下的天命之人,至少她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寂寥。 寻到一处幽秘的山洞,剥开两旁的杂草野刺,将驱虫的药撒在洞口,不能用明火,她是一个亡命徒人,在林中用火最易被人发现。 今夜只能在此山中凑合,从树上摘下两个果子果腹后,合衣靠在山洞边上养神。 缓缓翻了个身,悠然睁开眼睛,单手慢慢将旁边细碎的石块相互重叠在一起,垒了将近七层,又继续睡去。 若是有人靠近,或是有什么异动,石块就会倒塌,这东西能感应到十里之外的声响,到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今夜,无月却有声。 北次猛然惊醒,偏头看着打在自己手背上的石块,摸着石块的菱角,这东西可真是有些疼。 可疼才能醒。 恐怕,又是一个亡命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