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桌上氛围弩拔剑张一触即发之时,有宫人又端了一道糖醋小香芋,一碟蟹黄荷叶酥,还有一盅春笋香菇萝卜汤上来。 那小香芋就不偏不倚摆在萧凉欢正前面,说时迟那时快,却见殷善玉与夏侯渊同时伸出筷子,各自夹起一块裹着浓厚糖醋汁儿的浑圆小香芋,接着又抬起头火花四溅不遑相让地对视了一眼,唰的一声不约而同扭过头看向萧凉欢。 小香芋向来是凉欢的最爱,这一点在场另三人都是知道的,然而此时他却一反常态不慌不忙地搁下了手里的筷子,面不改色地觑了两人一眼,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在一旁看得十分惊心动魄的萧凉意一时半会儿也拿捏不准他的心思,正想着不如息事宁人由她来给他夹上一块儿小香芋时,却见凉欢忽然嘴角勾了一抹娇矜的笑,神色自若地朝善玉侧过身,而后……微微张开了嘴?!! 啪的一声,是殷善玉肘边茶杯滚落的声音。 咔的一声,是萧凉意下颌关节脱落的声音。 嚓的一声,是夏侯渊手里筷子断落的声音。 善玉最先反应过来,顿时霞飞双颊,心下既有些扭捏又有些甜丝丝的,连嘴角都止不住地要上翘。她小心翼翼地一手夹起小香芋,一手微微向上拱起在底下托着,先是放到唇边,轻柔地吹吹凉,再羞答答地抬手喂到他嘴里…… 凉欢眼含笑意地张口接了,末了还伸出粉嫩的舌卷了卷唇边沾到的糖醋汁儿,善玉顿时瞧得眼睛都瞪直了,脸上又不可自抑地泛起潮红来,四目相对自是旁若无人情意绵绵,周围气氛不知不觉间就旖旎绮丽了起来,直把坐在正对面看得一清二楚的萧凉意给腻歪得浑身就是一哆嗦。 她忙清清嗓子收回了目光,径自夹了一块蟹黄荷叶酥放到碗里,正要下口,忽然觉得身边怎么骤凉了许多,好似有一阵阴恻恻的风在耳边吹啊吹啊,直凉得心底里都止不住瑟瑟发抖,她颤颤巍巍地抬眼望去就见夏侯渊脸色黑得十分彻底,就连那双一向勾着轻佻笑意的淡色眸子此刻也显得十分浓郁沉重。 萧凉意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好减少几分自己的存在感,她如今算是明白了,这台面上的人里头,她才是最弱势的那个啊,不由又忽然心酸了起来,活着真是好艰难。 就在善玉犹自甜蜜地收回手,打算弯腰拾起方才不小心碰倒落地的茶杯时,就听凉欢那低沉轻柔的声音又在耳边淡淡响起,玉儿,我还想吃枣泥金丝卷。 ……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善玉抿了抿唇,感受到对面传来的愈发强烈深重的可怕怨念,不由自主地先抬头偷偷觑了一眼夏侯渊,只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眼就把她直吓得遍体生凉,总觉得妈呀好可怕,太女好像要吃人了…… 可当然这手下是不敢停歇的,她忙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微微颤抖着手朝夏侯渊正前面摆着的那一碟子枣泥金丝卷伸出了筷子,在她那瞋目切齿横眉冷对的巨大压力下,善玉手中的筷子竟愣是滑了几次夹不住,她额上登时冒出了细密的汗水,只得一狠心一咬牙用筷子嚓的一声戳起那金丝卷,而后战战兢兢地又送回到凉欢唇边。 凉欢眼中笑意一闪,张嘴小小地咬了一口,却是眉头微微一蹙,接着淡淡道,“好似有些太甜了,不如玉儿你替我吃了吧。” …… 善玉手下一僵,想扯一抹笑,但是当真是半点笑不出来,只好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方才咬过一小口的金丝卷又挪了回来,接着如壮士扼腕一般眼一闭一口气将那金丝卷整个塞进嘴里,结果一不小心就这么噎住了…… 筷子不经意间掉落,她双手卡着喉咙直咳得脸都涨红了,凉欢忙又倒了杯茶递给她,一边还忍不住嗔怪地数落着,怎么这么不小心,吃个点心也能噎着了。善玉好不容易咽了下去,泪眼惺忪地端着茶杯喝着喝着,忽的余光瞄到自己那在地上孤零零地躺着的茶杯,又瞄了眼现下手里攥着的杯子,刹时手里就是这么一抖,她方才喝的莫不是…… 顿时又被呛住了。 萧凉意忽然觉得,殷爱卿真是好啊,进可斗太女,退可挡炮火,简直就是她的万能小福星。 夏侯渊眯起眼睛,半晌,好不容易稳住脸色找回自己的声音又开口道,“昨日殷大人殿上表现实在令渊大开眼界,只不知你师从何人,年纪轻轻竟已有如此学识造诣。” 善玉拿帕子抹了抹嘴,回道,“师父不甚出名,原是娘亲的知己好友,只在临春县山上开了间小书院。” 夏侯渊沉吟了片刻出声道,“可是唤做洛川书院?” 这下善玉倒是有些诧异了,“是,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那你口中的师父难不成就是傅凭?” 善玉只继续点头。 就见夏侯渊忽的冷冷一笑,“当年母皇欲与楚王结盟,便要将齐国第一美人嫁与楚王为凤后,你师父就在此时花言巧语打动了那美人,还胆大包天地带着他连夜逃出宫去,从此销声匿迹了,她可是被我母皇一声令下通缉了整整十年,又岂会不甚出名?” 齐国第一美人? 可是虞美人? 善玉脸色纠结了下,师父,你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居然如此狂霸炫酷拽上天。 夏侯渊见她脸上表情就知道自己所料定然不错,只不咸不淡道,“既然如此,我此次来陈顺道也正好去探望探望他。” 善玉一惊,忙不迭地看向她,“你莫不是要绑了我师父回齐国处置去?” 夏侯渊沉默了会儿道,“她拐跑的那美人便是我三叔,夏侯玉湘。” 三叔? 那不就是齐国女皇的亲弟弟? 那不就是齐国皇子? 难不成她竟在书院毫不知情地吃了八年那齐国第一美男皇子亲手做的饭? ……世界怎会如此玄幻? 出发去临春县的日子就这么十分草率地定在了三日后。 这几日翰林院里事务不多,善玉便被准了假不用去宫里当差,待到收拾完了行李,左右闲来无事她一时心痒就琢磨着临行前再去书肆逛逛,凉欢知晓了,也说正好同去淘些书来路上看着解闷,善玉遂带着他一道往明岚书肆去了。 莫老板今日不在,可书肆里的伙计小墨小砚见到她来都很是高兴,忙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闹腾开了,待到见到她身后的凉欢,就更是满脸兴奋地追问,直道她何时又多了个这么美若天仙的哥哥? 善玉乍一听闻顿时脸色一变,忙一把拉过凉欢正色道,“他是我夫郎。” 小墨噗嗤一声笑了开,“你夫郎?你夫郎不是……” 等等—— 两人顿时醒过神来,顿时惊悚地对望一眼,直直地跪扑了下去,“草、草民,拜见长皇子殿下!” 凉欢友善地笑了笑,“今日只是陪妻主来选些书,你们不用过于拘礼。” 话虽这么说,头一回见到皇亲国戚,还是陈国尊贵如神祗一般的长皇子殿下,小墨还是觉得膝盖有些软,任由小砚如何拉扯也站不太起来,善玉忙上前搭了一把手,一边还好奇道,“今日莫老板怎的不在” 上回选礼物的事还没有好好谢过他呢。 小砚忙说老板出去谈生意了,要晚些时候回来。 善玉点点头,待到将小墨扶到门口摆着的椅子上,便走回凉欢身边领着他轻车熟路地进到书肆最里面。 一走到群书中间,善玉就仿佛如鱼得水那般悠然自得起来,她目光逡巡了下,扭头问他道,“你平日都爱看些什么书?” 凉欢想了想道,“经、史、子、集,倒也不挑,不过有时也看一些趣味的志怪小说。” 善玉点点头,走到书架旁,低头略一思索,就循着记忆在几处各抽出几卷递给他道,“阅经读史大多费力伤神,这几卷大多篇幅不长,而且神思新颖,读来十分趣味,最适宜解闷。” 凉欢接过来,略略翻了翻,都是从前闻所闻问的笔者所著,只善玉的眼光实在是不用质疑了,于是就直接收下了。 善玉又径自找寻起自个儿想看的书来,一时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分物我两忘。凉欢见她目光凝在书卷上,时而眼睛一亮,时而苦思冥想,那仔细端详的认真模样却也十足有吸引力,不由出声道,“你过去也如此为其他男儿挑书吗?” 善玉只无意识地摇摇头,“我只需按照他们描述大致列了书单交给小墨小砚就好了。” 凉欢依旧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忽地悄无声息地凑到她脸侧,目光略过她手里展开着的书卷,若有似无的温热气息拂过她耳畔,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善玉本想转过头问他要做什么,熟料就这一偏头的功夫,便直直地擦过了他的脸,贴上了他的唇。 善玉大窘,下意识地想着要后退,可身后就是伫立着的高大书架,一时却是退无可退,凉欢眼中闪过一抹浅浅笑意,只轻轻地吮了下她的唇瓣,她立刻瞪圆了眼睛,脸上顿时布满红晕,扯着他的衣袖期期艾艾地说,“凉、凉欢,这、这里……” 话还没说完,他忽的又含住了她的唇,善玉脑袋里嗡的一声,登时纷乱如麻,手下一松,那捧着的书籍就这么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