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他突兀问出这句话的目的，但沉默片刻，她仍是点了下头。

墨秋翮见状，亦是沉默了片刻。

随后身子往前微微一倾，他透过面具，目不转睛看着温清桐低垂的眼帘：“我见过他受的伤，也听过那些医师对他所中之毒的各种说法。说实话，但凡这世上我所能找到的最好毒医，我都给他找了来，却无一人能治，而你这孩子却说你能救他。小丫头，空口无凭，你拿什么来叫我信你。”

“清桐的命在爷的手里。”

沙哑而简单的一句回答，令墨秋翮眼里闪过嫣然一丝笑：“是，你的命在我的手里。所以今日，原本我该收了你这条命，却至今仍还让你把这条命给留着，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温清桐没有多想，答道：“爷要清桐为鬼爷解毒。”

“错。”

他淡淡一声否决，令温清桐有些意外：“错？”

“但凡这世上我所能找到的最好毒医。这句话意味着，并不是这世上所有最好的毒医，我都给他找来了。”

“爷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世上能为他解毒之人，对我而言，并非只有你一个。”

“……所以清桐对爷而言，是另有用处？”

“的确，另有用处。”

“这用处同爷此时要带清桐去的地方有关？”

“没错。”

“爷是要清桐去为别人解毒么？”

“不是。”

“那么……不知清桐对爷来说，还能有什么其它用处？”

墨秋翮没有回答。

身子重新斜靠向椅背的霎那，突然嘭嘭两声响，车厢内那两扇始终紧闭着的窗户，突然自动打了开来。

随之一股寒风夹着大雪，以铺天盖之势汹涌卷入。

京城的冬，滴水成冰，何况是这样一个大雪之夜。温清桐身上裹着棉衣尚且能在瞬间感觉到那片冷如骨髓的温度，毋论那两名不着寸缕的女子。

然，如此冷的天，如此冰的雪，落在她俩身上，两人却仿佛浑然不觉。

甚至迎着风，两人分别起身，往各自所靠近的那道窗户处爬了过去。

每靠近一步，都能看到她们皮肤上非常明显的变化。由白转青，由青到紫，直至到了窗户前，两人的身体分明是僵硬得一步也挪不动了，却仍然满面含春，轻飘飘往前一扑，将身子朝窗户外探了出去。

然后，温清桐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原本鲜活娇媚的女人，在她们最美丽生动的年纪，凝结成了一具再也不会变老的冰雕。

那瞬间，她张大了嘴，想对着靠椅上那个安静看着这一切的男人说些什么。

可是喉咙僵硬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又一阵风吹入，将她眼前那名女子被冰得坚硬发脆的头倏地吹落到地上，她才堪堪发出一声尖叫。

她从没见过一个人是这样死去的。

这甚至比她眼看着林盈以那种绝烈的方式自杀在她眼前，更为可怕。

由始至终，那女人保持着翩然若蝶的姿态，即便最后那刻人已僵硬，依旧如一朵盛开的鲜花般旖旎。

鲜活与死亡的最为直观的冲击，着实让人难以承受，何况温清桐这段时间来早已是身心俱疲。

一度几乎再次晕厥过去，但她硬生生忍住了，因为就在另一名女子的头颅也被风吹落到地上的刹那，窗外马蹄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她听见车窗外哨子般尖啸的风声中，隐隐传来一阵丝竹声。

由远而近，极动听的旋律，被风吹得若隐若现。

好似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间横生出来了一个戏班子，随即便见丝竹声传来的方向，那片风雪盘旋处，横空显现出一片白茫茫的人影。

他们吹吹打打，甚至在天寒地冻的雪夜里毫无顾忌地跳跳蹦蹦，若不是风吹在脸上刀割般感觉如此清晰，温清桐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却是真实的。

这些人披麻戴孝，脸上却抹着最鲜艳的胭脂，一路踩得积雪吱嘎作响，欢腾的丝竹声中，抬着一大一小两口棺材往马车方向走来。

大棺材通体雪白，小棺材通体墨黑。

但小棺材其实并不算小，正常棺材的大小。

棺身是上等阴沉木所制，却没有盖子，里头亦没有尸体，只盘腿坐着一个活人。

很年轻的一个女人。

这么冷的天，她一丝不挂，半截身子埋在棺材的积雪里。

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她原本的肤色，她通体红得像刚被从沸水里烫过之后打捞出来，一张脸更是病态的红。

由此显得那张本就出色的脸分外漂亮，牡丹含春，且还吐焰。

未等靠近马车，已能感觉到这朵牡丹吐焰的温度。

灼热的，如她眼里的秋水，盈盈能在瞬间将人融化一般。

她坐在棺材里，微抬着头，用她那双灼热的眼睛看着马车。

似能透过马车的窗户看到坐在深处的墨秋翮，她目光径直指着墨秋翮所坐的方向。

过了片刻，她倏地从积雪里站了起来，轻轻往前一步，脚踩在棺材的边缘上。

风吹雪落，落在她身上，迅速融化，嘶嘶冒着白烟，令她看起来宛若敦煌壁画中的飞天。

她似能就此飞进马车里去。

但当她目光越过窗台上的无头尸体，落到温清桐身上时，目光中灼热如焰的温度骤然消失得干净。

唯留森森一抹冷色，缓缓从温清桐脸上，移向了那始终好整以暇，静坐在靠椅上的墨秋翮：“墨老板，几年不见，怎的就坏了我的规矩。”

“墨某怎敢坏了炎姑娘的规矩。”

“那她是个什么东西。”

“呵，”轻轻一声笑，似在轻描淡写间便软化了那位炎姑娘眼里的煞气：“早先听闻炎姑娘得了个好东西，因此墨某特意夤夜追来，便是为了用更好的东西，来跟炎姑娘做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