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只要家务活干完了我就到二坊最出名的东市和西市,琢磨着能找个活儿干。可这些店家的门口都没有贴什么招聘启事啊,这从何找起。我瞅着稍大的酒家就进去问掌柜的要不要人手,人家看我这身板都回绝了。是啊,我看上去一阵风就吹走了,不像能干重活儿的人。东市上人来人往,小贩商家比肩接踵,甚是热闹,这若放在往常,逛街肯定是首选。 可惜了,没钱没心情。 几日下来,我那唯一一双破旧的布鞋后跟已磨的薄薄像一层纸了。有个小石子路,十分硌脚。我正在向刘婶学着纳鞋。自、力、更、生。便是如此吧。柴火自己砍,菜山上挖,鞋自己做。清贫到如此,真是人生另一种体验。上班时加班会埋怨,那是对生活的埋怨,而非生存,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以前在建造美好的上层建筑,如今在拼命争取经济基础。 街上有书肆,写书我不识繁体字,人家不收。会古筝可惜不敢进歌舞坊,生怕碰到图谋不轨之人。店铺又不收我这小身板的。为个活计,真真难住我了。 人若是倒霉了,想躲也躲不过,我正瞅着各个门店牌子呢,没仔细看了路,一不小心,碰到了摆在路边的一个长条的高桌,只那么轻轻一碰,桌子就开始摇摇晃晃的,桌上有个坛子随之摇摆,想去扶,可已来不及了。哐啷一声,坛子掉下来,碎了。 一股扑鼻的酒香飘来。 一个体态丰腴,打扮精致的年轻女子闻声出来,看着满地的碎陶瓷又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脱口而道:“赔吧,十两银子。” 十两?天文数字啊。我客客气气的向她道歉,讲明原由。 “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要你十两算少的了。”她不让步道。 我实在是没有钱陪,只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你的桌子腿儿太活儿了,不牢实。她也不是吃素的,我说一句她说两句。什么不是故意的,难道酒坛自个长腿掉了,你弄倒的想赖账就编这话来混弄我。 “十两我真的没有。我并非有意,也非赖皮之人。不然我先给你赊账?” “那拿何做抵押?”她问。 我身上这身行头,扔路上都没人要。有什么抵押呢。 “没有。”我含着歉意低头道。 “那八两有没有?”她松了口。 “实不相瞒,我连一两都没有。”我道了实话。 “果真?”她疑问的盯着我。“让你家中人来。” “都去世了,只留幼弟。”我道。 她刚才还语气强硬,听我这话,若有悔意的抿了抿嘴。 我还有什么值钱的,家里没有一样东西值几两银子啊,现在的我,果真是一穷二白了。一阵清风刮过,吹拂起了我的长发,我忽然想起刚才在路上曾见过收头发的店铺,这个年代的头发异常值钱,我这及腰的头发若是全剪了,在这儿买套房子都够了。我摸着自己的头发问道,“这在这很值钱吧?” “什么?”她惊讶的看着我。 “有剪刀吗?一扎长。应该够付你的酒钱吧?”我问。 她呆望着我,若有所思着,迟疑的回屋给我拿一把剪刀。 我接过剪刀,将头发全部侧放到左肩前,心想着,我这理发技术,只能剪成蘑菇头发吧,以前留的那种波波头没工具肯定是剪不成的。 那女子自给我剪刀,就一直专注的盯着我,一改刚才的表情,额头微皱,神情严肃。好像比我还紧张似得。 我拿着剪刀比划了比划,确定了大概下刀的位置。以前的时候只给自己剪过刘海。 “好。”我给自己加油。 剪刀张开,只差下手。 “慢着。”她大声的喝到。接着一把夺过了我手里的剪刀。“好了,怎么都是这,动不动的都要剪头发。”她略有生气的质问:“你知道什么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女子的头发比命都重要你不知道吗?” 我愣愣的看着她。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先前一直短发来着,每个月都要做护理剪发啊。而且剪刀也是你拿给我的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你走吧。”她似乎真的生气了。转了身,欲要回屋。 什么意思?不用我赔了吗? 这转折也太快了吧。 说话间,她已掀帘进屋。 这是真的放我走啊。此刻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着上前了两步,“谢谢你了。虽然我现在没钱,等我找到营生了,发了工钱就会立刻还你的。” 她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我:“你在找活计?” “对啊。” 她微微思量了会“我正想找个帮手,把你的情况给我讲讲吧。” “真的吗?”我喜出望外。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从来没有一家店面说要要我。没想到现在竟有人开口说要人。 我把自己有的没的都说了一遍,什么勤劳勤快吃苦耐劳,不怕加班加点,把自己吹的就是你不用我你吃亏。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打断了我的话,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你后日来吧。” “真的吗。你真是个大好人。”我笑道。 她一边打着桌上的算盘一边对我道“话别说满,那十两从你工钱里扣。” “什么?十两?不是八两吗?”我问。 “你还要和我讨价还价吗?”她似笑未笑的看着我。 我瞅着她严厉的眼神,立马闭了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算好了。”她停了手里的算盘。“一个月四日休息,工钱给你每个月二两,你一个月还我一两,留一两过日子,十个月就还清了。” 她开玩笑的又问:“那我还是个大好人吗?” 我勉强笑嘻嘻道“算、吧。” 高婷茵,我的老板娘。卖酒,我第一份弄巧成拙的工作。 娇生惯养的我干起活来也是笨手笨脚的,这几个月勉强学会了干些家务和做饭,如今给酒铺打下手,别人家的活儿,要求也很严。尤其是这个高婷茵,事无巨细,每天早上天不亮我就要起床,先是打扫卫生,仅这一项,那八婆(我叫高婷茵的称呼)总要呵斥我。 记得第一天来的时候,她让我扫地,我听话的把铺子内都扫了,扫完了准备营业了她手一摸桌子,立刻嗓门高了起来:“你这桌子给人吃灰啊。赶紧的,擦净了,干活这么不麻利,小心再扣你的工钱。”“你只说扫地,没说别的啊,干嘛又要怪我。”“哎呦,你这小妮子嘴还怪硬。自己的活儿没干好还赖上别人了。你看你干的是啥,扫都扫不静,重新扫。这儿,那儿脏的,你自己看看。你当自己是大家闺秀啊,干活还讲条件啊。没点眼色劲……” 我说了一句,她说了我足足十分钟。 但凡我有一点不如她意,非得说的你祖宗八辈的才肯罢休。高婷茵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我干活不仔细,无论是打扫卫生还是摆放酒坛,再是记账目,哪怕一毫米的差错都能被她看出来。比如青竹酒和杜康不能摆放在一起。几次特意强调,否则飘出的酒香会串味。进了店门除了你能闭着眼睛闻出哪坛酒摆在哪里,还有谁能闻出来啊,我强烈怀疑她是处女座的。 在这个八婆加黄世仁的克扣下,我渐渐的熟练了手上的活,打扫卫生,搬酒罐,肴酒,盛酒。日子久了,可以用鼻子区分出各种坛中装的是米酒、菊花酒、羊羔酒、竹叶酒……我虽识酒,可不会喝酒,曾经喝过三杯啤酒(那是我喝的最多的一次),直接就晕了,一沾酒精就上脸。目前来看,卖酒尚不需要喝酒。 这儿的酒都是发酵酒,度数貌似都不高,最浓的也不过比现代的啤酒高那么一点点。很多人喝啤酒跟喝水一样,也难怪李白斗酒诗百篇(一斗十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