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0 玫瑰(2 / 2)一分钟抱紧首页

周知意把手机举高,按下了“110”。

她打开免提,手机里很快传出了拨号音。

“行,小丫头,你有种。”蔚长林似乎是被这拨号音惊醒了,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就往门外冲。

周知意想追,被蔚思拽住了。

“让他走吧,等酒醒了,他就正常了。”蔚思泣不成声。

周知意脚下一顿,滞在原地。

“你有没有受伤?”她掰着蔚思的下巴,回头检查她的脸,蔚思脸上没伤,胳膊上被蔚长林踹到的地方已经红肿了一片。

“对不起,依依,疼吗?”蔚思呜咽着,去摸她额头。

这一摸,周知意皱了皱眉头,刺痛的感觉再度袭来。

……

闹剧过后,一片狼藉,周知意脑子里烧着的血一点一点冷却了下来。

所幸蔚妈妈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无大碍,周知意和蔚思把她搀到沙发上,帮她擦了碘伏。

“阿姨,对不起,我刚刚……”周知意话说到一半,哽住了。

蔚妈妈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一滴滴掉出来,只是摇头。

喉咙一阵涩痛,周知意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鼻头酸得厉害,她低头吸了吸鼻子,朝蔚思笑了笑。

“照顾好阿姨,晚上把门锁好,我……我走了。”

周知意快速穿过狼藉的小院,一秒钟都不愿多待,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那些混乱的场景。

周知意啊周知意,你可真是出息了,连朋友的爸爸都敢打,你像个小丑似的上蹿下跳,又算怎么回事呢?

脑子都被热化了吗?

她慢慢回过神来,觉得茫然,也觉得好笑,更多的,是一阵从心底里蹿上来的无可奈何。

周知意走出大门口,蔚思追了上来。

“依依!”她拽住了周知意的手,“你先别走,我帮你擦点药。”

“不用,一点小擦伤,明天就好了。”周知意抽回手,“你快点回去照顾阿姨吧。”

大概是猜到了她的反应,蔚思咬了咬唇,往她手心里塞了两张创口贴。

而后,她退后一步,弯下腰,深深地朝周知意鞠了一躬,“我替……我爸向你道歉,对不起。”

“你这是做什么!”周知意拧着眉心将她扶起来,蔚思一垂眼,一滴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滚烫,烫得她胸口火烧般地燥。

“以后别这么傻了,就当没听到,别再为我出头了。我们小孩子,是打不过大人的。”蔚思的声音冷静到近乎冷漠。

“你……”周知意想问,你为什么不反抗?也许你反抗过一次,反抗过两次,反抗过三次四次,他就不敢了。

可在此情此景下,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要忍,不能忍,越是忍受就越会被欺负,要学会反抗。”

蔚思看着她的眼睛,轻轻一笑:“其实我以前也像你这样反抗过,可我打不过他,我尝试过报警,可警察断不了家务事,被教育一通,最多被关上几天,就一切如初了,下一次,他会打得更凶。我还……”

蔚思停顿片刻,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最恨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想过杀了他。要么他死,要么我死,也好过这样没有尽头的忍受。可是……”

她声音忽而哽咽,“可是我死了,我妈怎么办?她没有文化,又残疾,找不到工作,没有蔚长林挣钱,她该怎么维持生活,我又拿什么读书?”

周知意咬着唇,眼睛狠狠盯着自己的脚尖,喉咙发紧,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是啊,该怎么办?

“我只能忍。”

蔚思扯了扯唇,轻声安抚她:“其实蔚长林不常发疯的,只要顺着他,把他哄好了,他就不会发了疯地打人了。今天这个情况,只是例外,真的,你别担心,还有一年,等我考上大学,等我有能力打工挣钱照顾我和我妈就好了。”

蔚思的一字一句都犹如皮鞭抽过周知意的耳朵,她垂着眼,只是沉默。

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冲动,发现自己的无知,意识到自己那异想天开的勇敢和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傻气。

从前她自信自己活得洒脱勇敢,不憋不屈,不服就干,总是看这个不过眼,看那个不如意,也会觉得是世界亏待了自己。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真正见识过生活的满地鸡毛和一团狼藉。

生活里有太多的不想忍而不得不忍,或许每个人都是在不断的取舍和忍耐中,被磨砺着走过吧。

十七岁的周知意站在少年和成人的分叉口,隔着一道成年的大门,第一次审视自己,思索着满脑子想也想不通的问题。

******

周知意反复做了两次深呼吸,唇角提起,放下,提起再放下,把头发放下来遮住额头,把刚刚的那场闹剧从脑海里剔除埋进心底,才抬手推开了大门。

院子里灯还亮着,徐碧君却没像往常一样躺在摇椅上听收音机。

周知意叫了声奶奶,大步走进堂屋。

一脚踏进去,她怔楞了下——陈宴也在,正曲着长腿坐在小茶几前帮徐碧君修风扇。

“我去洗澡了。”周知意嘀咕了声,就要回房间。

徐碧君叫住了她,“站住。”

周知意心里一咯噔,以为是额头露馅了,下意识拨了拨头发。

徐碧君看着她:“怎么不跟阿宴打招呼,没礼貌。”

“哦。”周知意抿了抿唇,懒洋洋道:“阿宴晚上好。”

陈宴唇角扯了下,闻言放下了手里的工具,抬头看过来,看到她的脸,唇角忽而又扯平,眸光深冷地看着她。

“叫哥,没大没小。”徐碧君说完,起身朝她走了过来,“鼻子怎么了?”

周知意一怔,“鼻子……不是好好的吗?”

“鼻子怎么破啦!和人打架了?”老太太的声音扬起八度。

周知意掏出手机一照,“啧”了声,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破了一点皮,红了一块。

怪不得蔚思给了她两块创口贴,她竟然丝毫没感觉到疼。

陈宴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工具,下颌线冷峭,眸光黑沉,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

周知意脑子转得飞快,干笑了两声,装模作样地冲徐碧君抱怨:“咱家门口这条路真的太黑了,一点光都没有,我就接个电话的功夫,就被绊了一个大马趴,额头疼死了。”

她把头发拨开给徐碧君看额头,“是不是破皮了?”

“鼻子也破皮了吗?!我该不是毁容了吧,我得赶快去照照。”声情并茂地表演完一通,她就急吼吼地就往房间里冲。

还没忘了三秒之后在房间里发出一声气愤的哀嚎。

戏做全套。

没一会,徐碧君翻出盒碘伏把她从房里揪出来了,一边帮她擦拭,一边骂她不小心,又骂老城区设施落后,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管。

周知意乖乖坐在小凳子上,一边跟着附和,一边举着镜子,在镜子里悄悄瞧陈宴的脸,看他始终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她的破绽。

不过就算他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只要她不说,他就不会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

再说,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无非就是多揪住她一个小辫子而已,反正她被他揪住的辫子已经不少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再再再说,她有必要在乎他相信不相信么,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周知意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被徐碧君的一句话拉回现实——

“你的书包呢?”

“啊?”周知意愣了一秒,才回过神来——走得匆忙,竟然把书包忘在蔚思家了。

“作业都在学校做完了,就没把书包背回来,太沉了,影响长个儿。”

周知意说着,又假装不经意地在镜子里偷偷打量陈宴的脸。

却见他已经转过头,继续修理电风扇了。

侧脸被灯光晕上一片绒绒的光线,向来冷峻的面容上,难得染上一丝柔和。

******

“意外摔跤”挂彩的事情就这么被掀了过去。

周知意睡了一觉,把昨晚那些理不清头绪的人生思索暂时抛之脑后,也不再在意陈宴是否看出了她的破绽。

蔚思正常来上课了,她们如往常一般一起回家,三个人扯着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话,没人再提起昨晚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恢复如初,尚武巷还是数十年如一日地昏暗杂乱,周知意照常和蔚思在她家胡同前分开,一个人往回走。

从蔚思家胡同口一路向南走,直到丁字路口,左转再右转,路到尽头,也就到了她家所在的胡同口。

路上没灯,天上没星,周知意晃晃悠悠地右转进路口,漫不经心地一抬头,眼前豁然一亮。

一束光线蓦然亮起,从路的尽头,瞬间蔓延到她脚下,像一簇燃烧的焰火,照亮了天地,照进她的眼睛里。

片刻的失神,周知意眯了眯眼睛,侧头向前看去。

路的尽头,有人打开了一只强光手电筒。

光的尽头,是斜倚在墙边的陈宴。

周知意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低头盯住了自己的脚尖。

唇角便不知什么时候偷偷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