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尚家河村,突然变了色。那些曾经青涩的杏子越来越红越来越圆,由当初的挤眉弄眼,变得越来越不安分守己,纷纷离开枝头,活蹦乱跳着来到了树下,在草丛中滚动着。
就在村民们忙着捡拾杏子、捏杏子的时候,村支部书记王晓西通知那些贷款的农户去外省拉小尾寒羊。
在驻村工作队、村干部和包村干部尚阿牛的共同劝说下,尚家河村102户贫困户贷了款,每户贷了3万元,决定养小尾寒羊。
外省离尚家河村千里之遥,大家习惯了在土疙瘩里刨食,很少出远门,有的人连县城都没有去过,更不要说去外省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对于农民而言,天天都是忙的,就连大年初一那一天也是忙的,猪狗鸡猫羊牛驴都有嘴,有嘴都需要吃,都得农民伺候。
这六月的天,虽然特别热,城里人都想着避暑的事,但山里的农户却忙成了一锅粥。
小麦黄了需要收割,杏子黄了需要捡拾,玉米、谷子、豆子等秋田地里长满了杂草需要锄,至于家里那些长嘴的同样需要喂食。
人们都在心中想着,等忙过了六月,忙过了七月,忙过了八月,到了九月稍微闲一点了去拉羊,可王晓西说,不行,上面催得急,必须在六月把小尾寒羊拉回来,七月度过适应期,八月进入正常期,九月进入收益期。
胳膊在强也捏不过大腿,虽然大家都不情愿在如火如荼的六月份去拉小尾寒羊,但村支部书记一声吼叫,大家还是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活。捡拾杏子的告别了黄灿灿、红彤彤的杏子,锄地的擦净了锄头,收麦子的挂起了镰刀,猪狗鸡牛羊都丢给了家里人,换了一身出门的新衣服来到了村部。
村部的大院子停着两辆四桥货车,长长的身子像长虫,高高的身子像巨兽,大大的轮胎像磨盘。
王晓西在等了两个小时后,终于把人等齐了,他的脸色不好,看着最后一个村民走进了村部大院,他张口道:
“明明通知下午两点钟到村部集合,为何拖延到现在?家里有生娃的,还是死了人?”
众人静静地看着王晓西红中带黑的脸,那脸显然带了气,嘴唇上面的肉被气弄得不停地动着,好像风吹过的麦浪一样。
墙角一个人小声嘀咕道:“大忙天,都在抢忙,啥时候调羊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调!”
虽然那人的声音不大,但众人还是听见了。
王晓西冲着墙角喊道:“周会会,你蹲在墙角嘀咕啥呢?”
周会会站了起来,喊道:“没嘀咕啥,我在问就这两个货车,我们这么多人都挤满了,我们是出去旅游呢,还是出去拉羊?”
王晓西道:“把大家叫来就是要和大家商量,去外省不像是去县城两个小时后就到了,光在路上跑,就得一天一夜,这货车也不准拉人,要拉只能拉一个人。”
黄一鸣打断王晓西的话,问道:“既然拉不了人,要我们来干啥?地里的小麦黄得连要把子都没有了,这不是傻折腾吗?”
王晓西接着说道:“如果大家都去,就需要租拉人的客车。租车要租车费,路上还要吃喝,这些花销都要自己承担,大家也没有那么多钱,也都忙着。
我的意思是,大家推选出来五个代表就行了,两个货车上坐上两个代表,剩下的和我坐驻村工作队队长张鹏飞的车,其他人都回去各忙各自的农活去,这样我们就不需要再租客车了。”
大家虽然忙,但三万块钱是个大数字,有的家忙忙活活两年也弄不来三万块钱,听王支书说要把钱交给代表去选羊,大家心里还是不怎么情愿。
自己去了选的羊拉回来死了、残疾了、有病了,没有抱怨,要抱怨,只会抱怨自己选羊的时候眼睛瞎了,可要是代表选回来的羊拉回来出了事情,那代表可是惹了一屁股的骚味,要躲也躲不掉。
谁也不愿意当那个代表,谁也不想把那三万块沉甸甸的钱交给别人。
众人都闭着嘴,心里嘀咕着同样的想法,就是没有人往出说。
王晓西道:“怎么了?都哑巴了?”
万三强道:“我活了五十多,也没有去过大城市,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县城,也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想跟着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变成了个啥。”
人堆里冒出来一个声音:“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大多地是。”
众人笑出了声,万三强道:“我出去不看那大小,我想看看城市,听说那城里现在已经盖起了十八层楼房,我心里一直琢磨着那楼房怎么不塌下来?”
人堆里冒出来一个声音:“十八层,现在四十五十层的楼房都有。”
“四十五十层,那需要多高呀?”
“那推土机成天到晚轰隆隆的,从山头推到山脚,也就十来块梯田,十来块梯田便是一座高山,四五十层楼,那不等于是四五座高山垒在一起那么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