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为自己的冲动自责。
如果当时耐下性子,多问殷雪辰一句,必然不会有现下的误会。
说不定,示弱也会继续有用。
“去看看陛下和世子在做什么。”赫连辞赖在宣政殿内,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天冷了,去替陛下添衣。”
梁公公心领神会。
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哪里会不给陛下添衣?
摄政王这是暗示他给荣国公府的世子添衣呢。
于是,在御花园中陪小皇帝躲迷藏的殷雪辰,肩头很快就多出了一条墨狐披风。
宣政殿里的摄政王又道:“御花园中风冷,给陛下多备几个暖炉。”
烧着银丝炭的暖炉不消片刻就出现在了殷雪辰的脚边。
摄政王尤嫌不够:“陛下可曾用过膳了?”
御厨恨不能将全天下的山珍海味都送到世子面前。
如此一来,宫宴开始时,殷雪辰和小皇帝已经酒足饭饱了。
李知知打着嗝,走几步路就不想动了:“朕好累,朕不想参加什么晚宴。”
侍从太监跪成一片。
“陛下,三思啊!”
“陛下,使臣们还在等着您呢!”
…………
他们越劝,李知知越不想去。
小皇帝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朕就是不想去,你们为什么要逼朕?”
“陛下。”殷雪辰见状,单膝跪地,将布老虎塞进李知知的怀里,“臣陪陛下去宣政殿,可好?”
李知知抱住布老虎,小声嘀咕:“可是朕的脚好疼,朕不想走了。”
殷雪辰笑着伸出手:“臣抱陛下去,可好?”
李知知眼前一亮,把布老虎丢给身后的内侍监,高高兴兴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小皇帝从小在深宫中长大,尝尽人情冷暖,此生最羡慕的就是寻常人家的亲情。
可他的兄弟为了皇位,成日勾心斗角,他的姐妹嫌他不受先帝的宠爱,从不与他说话。
如今,他趴在殷雪辰的怀里,终于体会到了一丝类似于兄弟间的亲情。
“殷侍卫,朕想要你留在宫里。”李知知在殷雪辰的耳边细声细气地说,“好不好?”
“陛下让臣在哪儿,臣便在哪里,只是北境未定,臣总要回去的。”
“北境少了你,就不行吗?”
殷雪辰笑着摇头:“臣从不觉得北境少了臣会如何,是臣离不开北境。”
李知知听不懂他话:“朕不明白。”
殷雪辰叹了口气:“不将鞑靼赶出北境,臣无颜回盛京面见陛下。”
李知知愣住。
他们说话间,来到了宣政殿门前。
殷雪辰将小皇帝放下,随侍的内侍监立刻上前,替他们整理衣衫。
“陛下,去吧,各国的使臣在等着您呢。”殷雪辰将手揣进袖笼,徐徐吐出一口气。
宣政殿内的歌舞声响起来了。
身着华服的舞女低头涌入高耸的宫门。
小皇帝面对着灯火辉煌的宣政殿,慢慢挺直了脊背。
“殷侍卫,你同朕一道进殿。”李知知将双手负在身后,一板一眼地走进了宣政殿的大门。
赫连辞同使臣们同时抬起头。
他苍白的手指死死地攥着酒盏,目光钉在紧跟着李知知的殷雪辰身上。
荣国公府的世子披着墨色的披风,仿佛披着世间的万千芳华。
自他进殿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将军面容瑰丽,眼尾盛开着一朵妖艳的海棠花,却没有人会因为这朵海棠花觉得他娇弱。
因为谁都知道,他是战场上狡诈的野狐,嗜血的苍狼。
他手中亡魂不计其数,他是北境最美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就连鞑靼的海那赫也忍不住惊惧又迷恋地望着殷雪辰的脸,偷偷饮下杯中的酒。
“朕来迟了。”小皇帝紧张地挥着手臂,“众卿和使臣都平身吧。”
他说完,偷偷扭头:“殷侍卫。”
殷雪辰顺势低下头。
“殷侍卫,朕要将你的席位挪到前面。”
恰在这时走过来的梁公公,连忙道:“陛下,世子爷的席位就在最前面。”
李知知甚是满意:“做得不错。”
殷雪辰顺着梁公公的目光往席位上望了一眼。
果然,摄政王的席位再往下,空了一位。
“世子,请随奴才来。”梁公公指引着殷雪辰来到席位间。
“有劳。”他装作没有察觉到赫连辞的目光,施施然落座。
李知知也坐在了属于自己的皇位上。
歌舞声再起。
殷雪辰执起酒杯,轻抿一口,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满殿使者身上。
新帝登基,摄政王执政,除了已经被他在长街上教训的西凉国使臣,其余各国的使臣都有所收敛,脸上没了明显的轻慢情绪。
甚好。
殷雪辰美滋滋地饮了一口酒。
他心情大好,甚至主动转身,对坐在不远处的西凉国使臣举起了酒盏。
西凉国的嫡公主出连托托不知为何并未在席位中落座,不久前刚被殷雪辰用马鞭抽落下马的塔牧尔,僵硬地点了点头,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也算是一笑泯恩仇。
坐在上位的赫连辞将殷雪辰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里焦急。
却也只能焦急。
他是君,殷雪辰是臣,于情于理,晚宴都不是他们交谈的好时机。
赫连辞只能用隐晦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殷雪辰的脸,将他的一颦一笑全部刻在心里。
一口烈酒下肚,赫连辞的心都跟着血液一起沸腾起来。
殷雪辰是他的。
是他的。
赫连辞捏着酒盏的手跳起了一条又一条青筋。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眼神也逐渐染上□□。
沉重的宫门却在这时,被人从外推开。
内侍监扯着嗓子唱道:“西凉国公主请求觐见!”
满座哗然。
除了殷雪辰赫连辞等人,大多数使臣都不知道西凉国此番来了一位公主。
他们各个伸长脖子,急不可耐地向殿外望去。
出连托托换上了西凉的盛装。
她身披繁琐的紫色薄纱,满头金饰,走起路来香风阵阵,环佩叮当。
“陛下。”出连托托赤足走到殿中央,双手搭在肩头,行了西凉的大礼,“摄政王殿下。”
李知知年纪太小,出连托托的美貌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他只好奇:“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出连托托撩起裙摆,雪白的皮肤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她跪在地上,双手奉上了玉盒:“回陛下,此物乃西凉国宝,五彩玉璧。”
“五彩玉璧?”李知知站了起来,催促身边的内侍监,“你去把玉璧拿来给朕看看。”
内侍监立刻弓着腰,小跑着来到出连托托面前,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盒,又跑回了小皇帝的身边。
小皇帝打开了盒子。
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西凉国宝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宣政殿前惊叹声连连。
出连托托得意地直起腰:“陛下可喜欢我西凉国宝?”
李知知虽年幼,却不傻。
他合上玉盒,故作老成:“西凉的国宝,朕就算是喜欢,也不该取。”
“陛下乃大周的帝君,一块玉璧而已,西凉愿意献给陛下,供陛下把玩!”出连托托顿了顿,微微转身,目光落在自斟自饮的殷雪辰身上,手腕和脚踝上缠着的铃铛开始叮当作响。
殷雪辰循声望去。
出连托托脸颊上登时飞起两团红晕:“只要……殷雪辰同我回西凉,陛下想要几块玉璧,西凉都愿意奉上。”
“什么?!”小皇帝惊呼出声,一声“胡闹”尚未说出口,出连托托就起身,直挺挺地跪在了赫连辞面前,“殿下,我想要殷雪辰做我的驸马!”
她知道大周的掌权者是摄政王,毫无顾忌地跪拜下去:“殿下,殷世子已经为大周效力很多年了,你放过他吧。”
“……我们西凉人,会待他好。”
——啪。
赫连辞手中的酒盏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