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陆见进校门前去了超市买水。出来的时候,怀里捧着四瓶小苏打。 一进班,陆见就把手里的两瓶苏打放到温流的桌子上,剩下一瓶自己喝,另一瓶给了还在打哈欠的路念念。 “亲爱的见,快把你的数学作业借我抄抄,昨晚熬夜看小说,没写,困死我了。”路念念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挽住陆见的胳膊,可怜兮兮的说。 陆见挑眉看她:“你确定你要抄我的数学作业?” 路念念不解:“对啊,你不借吗?不要这么小气嘛!” “不是,你是第一个有勇气借我数学作业的人。”陆见从书包掏出作业本递给路念念,不忘嘱咐:“不要期待正确率,谢绝事后追责。” 路念念喜滋滋的接过,开心的说了句:“没事儿,一人做事一人当。” 陆见觉得好笑,这位同桌可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身后突然响起椅子被拉开的声音,陆见知道,温流来了,而且又是踩着上课铃声点儿来的。 果然,后面人刚一坐下,上课铃就响了。数学老师慢悠悠的从走廊走进教室。 数学老师是个带黑色镜框眼镜的严肃女人。中年,讲话带有地方口音,喜欢上课叫人回答问题。陆见每次一上她的课就紧张,害怕老师叫她起来回答问题。 “昨天的作业大家都做了吧?今天我们先讲一下作业习题。老规矩,叫到谁,谁就按顺序报五个问题的答案。”数学老师扶了下镜框,看见路念念打哈欠后,立马喊:“路念念,从你开始吧。” 路念念闻言匆忙站起来,然后捧着刚从陆见那儿抄来的作业开始念答案:“第一大题,选择题一到五:AABCB。” 路念念说完后等着老师的点评,却见老师深皱眉头,语气严厉地说:“你怎么回事?前五道最基础的题目错了三道?平时上课认真听了没有?一会儿下课来我办公室!” 路念念撇了撇嘴,坐下来,然后转头低声和陆见嘀咕:“陆见!你怎么这么不靠谱!” 陆见无奈:“我事先跟你说了,正确率不敢保证。” 路念念继续没好气:“那也没想到你数学怎么差到这个份上啊!唉,算我无知!” 讲台上数学老师又开始寻找目标,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最后一排趴在桌上睡觉的温流。“温流!你回答一下第六到十的题目。” 温流懒懒散散的起身,翻开作业,沉默了有一两分钟后回答:“CCABB。” 数学老师露出了这节课的第一个笑容:“嗯,不错。但是以后上课精神一点,不要老趴在桌上,坐下吧。” 温流坐下后,路念念悄悄拉了拉陆见的袖子:“大神就是大神,现场做题都能全对。亲爱的见,你好好跟人家学学!” 陆见没理她。 不是她不想啊,是她在数学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从小到大,她的数学就没好过,尤其是小学的时候,当大家都开始学奥数的时候,陆见连鸡兔同笼的问题都还没搞清楚,于是更加没信心。她想,这辈子自己应该和数学都不共戴天了。 下课后,陆见匆匆忙忙的走向张启明的办公室。她去送作业,顺便把上个星期的卷子领回来。 一个班整整五十个人的作业都在陆见的手上。她捧的有些吃力,不停的左右伸头看前面的路,害怕撞着人。结果陆见没走多久,一个女生就从拐角走了出来,陆见急刹车,差点绊倒。 她侧身去看,发现竟然是于媛媛。 于媛媛走上前,取走了陆见手上一半的作业,然后说:“我帮你吧。” 陆见点头:“谢谢。” 两个人从办公室出来后,于媛媛叫住了正要走另一边的陆见:“我能和你谈谈吗?” 陆见被于媛媛拉到了一楼男厕所背后的拐角。于媛媛站定后,不好意思的说:“我怕别人听见,就把你拉到这儿了。这块儿人少。” 陆见点点头:“没什么。你想说什么?” “我…我是想说。”于媛媛语气纠结,然后突然给陆见举了个躬。“对不起,陆见。其实刚转学那天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但是我妈妈不让我说,说是想等你爸爸跟你坦白了再说。” 陆见表情平淡,没说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很多年了,我一直想有个爸爸,所以…很抱歉,尽管你上次吃饭时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但我不能放弃这个拥有完整家庭的机会。我真的很喜欢你爸爸,他对我和妈妈都很好,让我们很有安全感,所以,真的很抱歉!” 陆见笑了:“他会是你爸爸的,别担心。” 于媛媛眼神小心翼翼,带着点乞求:“那…按照你说的那样,我们不去打扰你的生活,你也不想和我们一起的话,是不是最好…我们在班里都不要说我们有同一个爸爸?” “我不介意,看你。” “那还是不要说了吧。我…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我以前是单亲家庭的。” “好。” “谢谢你,陆见。” “没什么,我先走了。” “嗯。” 两人离开后,男厕所走出来另外两个人。 “我靠,上个厕所都能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我的天,这简直就是电视剧里的剧情么。”张子栋把手搭在温流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叉着腰,吊儿郎当的样子。 温流抚开他的手,声音平淡:“八卦。” 张子栋摆摆手:“放心,我没那么八婆,这点情商和人情世故还是有的。” “嗯。”温流把目光转向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陆见。 昨天情绪还那么崩溃,今天就一切正常了。他好奇这人身上是不是有个开关,可以掌控情绪的那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表情自如。 第二节课是张启明的语文课。他昨天留了背课文的作业,于是全班人都在抓紧时间临时抱佛脚。 陆见刚发完领回来的卷子,正坐在位子上发呆。今天是阴天,窗外在刮风,不是很大,但是吹在脸上的时候有些微微的凉,陆见觉得舒服。 路念念在旁边背课文,表情痛苦:“《鸿门宴》,司马迁。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项羽曰啥来着…”路念念正要翻开书看下面是什么,陆见接上:“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诶对对,恭喜你抢答对了。唉,我亲爱的见,你学语文的功力要是能有一半在数学上面就好了。如此一来,卿名列年级前五,不在话下啊。” 陆见翻了个白眼,“赶紧背吧,快上课了。” 上课铃打响后,张启明进了教室就喊:“书都收起来,抽查课文。全班先一起背第一段。” 班里响起了稀稀拉拉背课文的声音,张启明听得直皱眉,有点生气:“你们这都背的什么?!一个个来,从第一大组开始!” 前排的同学陆陆续续背了几句后,已经站起来五六个人,等陆见流利的背完,后面却突然戛然而止了,没人接上。 大家都往后看,然后恍然大悟:原来是温流啊。 温流没睡觉,但是他可能刚刚在发呆,才反应过来该自己背课文了,于是站起来,目光坦荡:“抱歉,刚刚走神了,我从头背。”然后在大家惊讶的表情中,温流流利地背完了前两大段,张启明满意的让他坐下,但路念念由于还没从震惊缓过劲来,于是悲催的罚站了,边站边嘀咕:“我的天,温流会背课文?他上课不都一直睡觉吗?” 温流确实没背,他向来不爱背东西,但上课前坐在位置上时,温流隐隐听见陆见在前排背课文。声音清脆,咬字清晰,于是他保持着兴趣一直听了下去,记住了。 陆见也觉得有点奇怪,明明不该会背课文的人却背得这么流利,实在离奇。她想,有些人好像天生就自带外挂,做什么都天衣无缝,堪称完美,比如温流。 临下课前,张启明放下课本讲了几句:“下个星期就是期中考试了,比上次的月考还要重要,希望我们班的同学继续保持重点班该有的学习面貌,好好复习,不要给我们五班的声誉丢脸啊。那就这样,下课!另外那个陆见啊,下午放学前来我办公室拿今天的复习卷子。” 陆见起身:“好。” 张启明前脚刚走,陆念念就开始抱怨:“哎呀,明明感觉才月考完,怎么这么快就要期中考试了?life is so hard!!” 陆见笑答:“鲁迅先生说过,真正的勇士是敢于直面的惨淡人生的。” 路念念有气无力:“哦。那你多带着点我啊,陆勇士。” “数学吗?那还是算了,我怕你从此万劫不复。” 两人打作一团,嘻嘻哈哈的笑着。温流坐在后排听歌。 外面下雨了,细细密密的,他耳机里放的是Green Day的《Wake Me Up Wheember Ends》。现在已经十一月,天气逐渐转凉,S市的秋冬湿冷入骨,他不喜欢。 耳机里的男声继续懒散而颓废的唱着: “Here es the rain again Falling from the stars Drenched in my pain again Being who we are.” 九月到十一月,记忆被分割成片段,温流记不清楚,只觉得每晚都很疲惫,每天都好像又慢又长。他心里清楚,这样的日子将是常态,他无力改变。这个世界注定有些人为小烦恼吵吵闹闹,有些人因为羁绊过得内心不安。他看着前面两个闹作一团的女生,唇角勾了勾,眼神转向窗外,沉默。 *** 一周紧张的复习后,考完期中的那天下午,全班人都默契的迅速收书包,冲出校门。路念念开心的拖着陆见去校门口的小吃摊买炸鸡柳,看着金黄的鸡柳在油锅里翻腾,两个人都咽了口水。 “亲爱的见,你考的怎么样?对答案了没?” 陆见接过老板的鸡柳,边吃边回答:“没有。我向来不爱对答案。” “为什么?你难道就不好奇自己的正确率?” “反正都交卷了,知道了有什么用?又改不了,还影响心情。”陆见耸耸肩,想起每科考完后,走廊都是一群群学围在一起,商量答案,对话有趣。不是质疑别人的答案,就是抱怨自己要是能细心一点就好了。 陆见的妈妈从小就告诉她,已经做完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因为担心不可逆的事情实在太浪费时间和精力。想到这儿,陆见转过头,郑重其事的对路念念说:“念念,我想我妈了。” 路念念没抬头,一口一口的吃着鸡柳,语气轻松:“想妈妈了?回家呗,走走,去车站,回家见妈妈去。”说完,拉着陆见的手往前走。 回家就能看见妈妈吗?可是她的妈妈不在这里啊。她在另一个地方,一个遥远的小城,也许正在煮汤,也许在看书。陆见突然发现自己不太能想起妈妈的样子了,有点难受。 “陆见,咱们明天一起去看电影吧?最近新上了漫威的一个大片,我想看!” “…” “陆见?想啥呢?“ “没什么。好的。” “嘿嘿,太好了。我跟你讲,这次的主演是我一直很喜欢的美国男演员,他…” 路念念还在激动的说着,陆见的视线却转向头顶暗下来的天空,还有逐渐消失的落日。在两个女孩身后的马路上,一辆黑车缓缓驶过。 “温少爷,考完试了?”司机李叔刚在门口接到温流。温流的爷爷,温志良,正在家里等他,吩咐司机早点把少爷接回去。 “嗯。” “考试难吗?” “还行。” “少爷这么聪明,一般考试肯定难不倒你。” “李叔,你小时候爱背课文吗?” “嘿嘿,我小时候学习不好,什么都不爱背。” “我也是,但我突然找到了一条背课文的捷径。” “什么啊少爷?我们家儿子也不爱背课文,你给我说说,我回去教他。” 温流放松了下四肢,打开车窗的一条缝,淡淡的说:“听别人背。” “听别人背…?”李叔表情疑惑,但通过后车镜看到少年满脸的倦容后,决定不再继续追问。少爷的话他们下人一般不太能听懂,总觉得少爷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老是神神叨叨的。但是大家也知道少爷不容易,出生在这样的世家,必定要承受比一般同龄人更多的压力。 李叔打开音乐,车厢瞬间被温柔的弦乐包裹。温流把脑袋往后靠,看着窗外闪过的车流,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