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星空下的另一颗星》 “妈妈,妈妈爸爸去哪里了?” “你爸爸啊,他去了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 “我能去吗?” “不能,但是你可以晚上看见它”。 “是看星星吗?” “嗯”。 “那妈妈每天都看星星是为了看爸爸吗?”。 “是啊”。 我生于二十世纪的尾巴,在初秋微凉的清晨里哇哇大哭了一场,惊的墙角的鸡也喔喔叫个不停,家里养的狗小黑眼巴巴的蹲在门槛上看着屋里的动静,妈妈累的已经睡了过去,哥哥坐在凳子上伸长脖子看着还没睁开眼初生的我,这些场景都是我爷爷奶奶告诉我的。 他们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捡桂花,掬着一手的桂花,屁颠屁颠的小跑过去,仰着头问“那爸爸呢”?是的,从生下来我就不知道爸爸去哪里了。妈妈说是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哥哥说他去了一个很多很多人的地方,爷爷奶奶一个劲的说没了没了?没了就是再也找不到了,这是幼稚园的老师告诉我的,当时我很生气的对她说“你胡说!你爸爸才找不到了!哼,坏老师!”回到家就把她送我的小红花戴在小黑的头上。到后来我才明白老师是坏的但是教的的确是真的,这个后来是在开春之初。在鞭炮声中家里来了身穿黑色西装的城里客人,这个客人让许多人都变了脸色,连陪着我玩鞭炮的哥哥都一脸不高兴的碰的一声关了房间的门。我拿着一手的鞭炮没有去理会他们,没心没肺的呼朋唤友,冲向任何一个可以撒野的角落。那天我回家天已擦黑,家里做好的饭菜摆在桌面上,哥哥坐在门槛上。我走过去与他坐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耳边是房间里穿来妈妈细微哽咽的说话声,一声起,一声落。我不知道沉默的哥哥心里在想什么但是我心里想着,是不是这世界上的每一个地方的星星都会这么好看,毕竟爸爸还在上面啊。妈妈改嫁的那天我一夜未睡,睁着眼看着从窗口撒进的白月光。看它从角落一点一点移到我的眼睑,然后移过窗口的堆的乱七八糟小人书,眼睛微涩,一眨眼,眼眶就落了泪。 我跟哥哥妈妈一起跟着我的继父去了城市。城市给我第一映象是,人多。第一反应是,以后去哪里撒野。小区可以撒野的地方被狗占了,别的地方我也不敢操着一口乡音去霸气十足的呼朋唤友了。在处处皆是我领土到寸寸不可行的巨大落差中,我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试着去压制所有的情绪。然后,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我越狱了,从十三岁到十六岁,三年,我打响了反抗的第一战。 我一个人背着一个小小的旅行包坐在喧闹的候车室,手心握着的是我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一张火车票。随着检票提示音开始我起初欢呼雀跃的心思被汹涌的人群挤的只剩下无措,坐在空气浑浊的车厢里,我紧紧抱着手里的包,心在不安的跳动,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叔叔我在身边。我一直这么叫我继父为叔叔,他一向只是温和的笑摸摸我的头。我不讨厌他,但是我也不喜欢他。我害怕他的好会让我忘了我爸爸,我亲爸爸已经没了妈妈,怎么可以没有我,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从未。 我头靠着窗户,耳边也没有记忆中火车碾压轨道的铿锵铿锵声,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路过的城市一片灯火通明,却看不见一片星空,原来并不是每一个城市都有故乡的那片星空。到达目的地时已是清晨,站台上昏黄的灯光撒在零零散散神色疲惫的人脸上。我背着包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身整齐的西服未脱,就这样坐在个仿佛上世纪遗留下来的长椅上的他——我继父。那个向来温和微笑的男人,如今只剩一脸疲惫还有全是血丝的双眼。我心里忐忑的走向他,低头站定打算这次绝对要反抗。我能感受到他开始凌厉的目光继而转为无奈,他带着清晨微凉温度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然后接过我背上的背包,一言不发的走在前面。我本来躁动不安的抗争心仿佛这样被放在冰水里过了一遍彻底凉透。我与他两个人坐在车里,我玩我的手机,他开他的车,似乎都想好了让彼此冷静冷静。 我们路过一个小镇时,他放我一人在车里,就走了。那一刻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就想到朱自清《背影》中他所描写的那个为他买橘子笨拙的父亲,我继父从来不是笨拙的人然而今天我确实看到的他的笨拙。透过窗口,我看见他急切的脚步往街市里面走去,不停地张望着两边的店铺,脚下好像被什么绊到了,一个踉跄,一只脚跪在了地上,我急忙下车跑过去,却中途停了下来。他站了起来,往不远处的一个蛋糕店走去。他跟老板说这话,本来挺直的背开始有些垮了,我默默地退回了车里,一双眼睛紧紧的看着他突然变的异常缓慢的步子往前走去,手指不停地敲打着膝盖。在我打算去找他的念头出现时,车门开了,我猛的睁开眼看向他。他歉意的笑了笑,把手里一袋子的吃的放到我手里,对我说“饿了吧,先吃这些垫垫。吃完了就先睡会吧,等会到了奶奶家我再叫你。”我钻到副驾驶座,自顾自的埋头拆零食,自己吃一口,忍着别扭给他也喂一口,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出于同情。 天黑时,我们才到了奶奶家。我站在院子里连物是人非的感慨也发不出来,小黑不再摇着尾巴来接我,哥哥不再坐在桂花树下做作业,妈妈不再围着围裙喊我吃饭。我下意识得抬头看了看天,又低下了头。星星也不一定每天都有,或许妈妈在三年前就知道这个道理,才会嫁个这个提着蛋糕向我走来的男人。对不起,爸爸,可能以后我也会忘记去看星星了。 我的成长是条河,左岸是来自亿万光年传来的微弱星光,右岸是人声喧闹灯火通明的城。他三年前渡我到右岸,三年后渡我到左岸。我第一次明白,他拥有的只是一艘小舟,却给了我整整一条成长的河。 “叔叔,你知道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嗯?” “我希望有个人听见我喊他爸爸。那个人现在就在我身边。” 我将头看向窗外,不敢去看他的神情,但是我知道他是笑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