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上还挂着昨日那套衣服,下摆潮了一片,滴滴答答往下渗水。
萧洹撑着额头,听谢在欢发愁道:“昨天臣是休沐来着,不过听闻您喝多了,是陆大人派人去的臣府上。”
他居然还记得这开头一茬,当下冷笑:“是啊,朕听闻李岘昨日在曾云渡宴请宾客,没想到还有他,鉴道司领了一个铸铜案还绊不住他的脚,倒与京兆尹和刑部混了个脸熟。”
李让看了眼他的脸色,马上被问道:“怎么,有事?”
“没有……”李让虚弱的应了声,这该怎么说,说陛下昨日扭扭捏捏坐在人家马车里不肯出来,然后当众表演了个大鹏展翅,还可劲往人家怀里钻。
还是让他去死吧!
谢在欢脸色微微一变,忽然道:“公公,劳烦你先出去,我来跟陛下禀报。”
李让巴不得有人替自己触霉头,赶紧带着宫人跑了。
谢在欢昨夜犹豫再三,他并不确定陆卿是否希望陛下知晓,也不确定这句话会不会打乱原本的计划,只知道今日不说,这案子便会在早朝上重新翻出,陛下会命鉴道司同刑部一同协查,此事牵涉太后,刑部,吏部,户部以及数不清的朝堂干系,是要将重办此案之人往风口浪尖上砸。
萧洹挑起眉看向那封奏折,只听谢在欢问道:“这奏折陛下可还记得?”
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这奏折上的字迹臣认得,是宁北大将军陆卿的瘦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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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卿是湿着发入睡的,冰凉的寒气搭在肩上,脖子也湿漉漉的,病气无孔不入,就像涌进筛盆里的水,转瞬就拽着他沉重的四肢跌入海里。
起初他尚能转醒,喝了次药,后面便愈发睡得昏沉,整个身体像一座废墟,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剩疲惫。恍惚间听到廊外有许多大夫,说他高烧不退,病来如山倒,可惜耳朵上像罩了个瓮,听到声音就耳膜疼,索性彻底昏过去。
宫内的御医素来谨慎,下方子时一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还是萧洹第一次肯坐下来听他们绕这些佶屈聱牙的医理。
直至入夜,所有人才终于散尽,让他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发怔。他方才从宫里冲出来时很想好好问一问,想听他亲口说些什么,可那份焦躁和急迫却忽然在这房间里沉淀下来,只剩下一点不安和无措。
陆卿高烧不退,鼻尖上都浸着汗,呼吸急促而浅,实在难受的时候蹙起眉,指尖冰凉,越往上摸越滚烫。睡梦里总想咳嗽,每每这时总有人将他抱起来,捏着下巴喂上一点温水,及时熨帖着他的喉咙。
陆卿眼睛眯开一条缝,借着幽微的灯火看到有人凑过来,眼睛瞬间一亮:“师兄,你醒了么?”
他以为是在做梦,顺手在萧洹头顶摸了摸,没说话,然后又转念睡过去。
萧洹就这样在窗边坐了一整晚,心脏被陆卿身上的温度煸了个七上八下,手里捏着他削瘦的手腕看了半宿,才迟疑的在脸颊微微一蹭。
真正清醒过来是在第二日中午,因外面比屋子里还暖和所以开着窗,阳光洒在被子上,照映出肉眼可见的微尘。
陆卿一边用茶水漱口一边问道:“这几日朝中怎么样,铜币造假案可在朝中被翻出来了?陛下怎么说,是交给大理寺还是刑部。”
乙十三听他嗓子还哑,赶忙倒了杯水,有些尴尬道:“呃……陛下还没说。”
“还没说?”陆卿蹙了蹙眉,难不成陛下也病了。
“其实陛下他……”
乙十三刚开口,陛下便从木台阶下走上来,玄衣玉带,发束金冠,踩着明晃晃的阳光走进来,手里提着一只漆木盒子,万年跟班谢在欢就跟在他身后,见陆卿醒了喜上眉梢,长长舒了口气。
“谢天谢地,你这个身子骨也太弱不禁风了,要是再不醒来,饿也要被活活饿死。”
陆卿被他这熟稔的语气问的发懵,更古怪的是陛下也出现在这里,他实在是想不通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三天两头总往宫外跑。
陆卿清了清嗓子:“多谢统领大人挂心,不过身体的事强求不得,养着便是了。”
这话里充斥着浓浓的‘我与你不熟’,还顺带瞪了他一眼,也不知谢帆忽然抽什么疯。
谢在欢神色复杂,默默转开头。
萧洹将食盒打开,端出一碗飘着青菜的粥,踱步到床头坐下:“身体刚好些,不宜吃油腻的,先喝碗粥吧,”
他迎着陆卿压抑的目光,深深笑了一下,接着道:“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