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铸铜(六)(1 / 2)将军再见首页

……

江晁捏着帖子在门口转了转,担心自己冒昧来访不合礼数。

那日朝后,陆卿的名字就像墨染清池,散尽了宫内宫外,让人不可抑制的联想到宁北大将军,况且他还是为数不多的,与这张脸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谢帆让人给他传话,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来陆大人府上拜会一番,无论这是谢帆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他都大约懂了。

如先前所言,他是巡按御史,在这个案子上只是辅佐陆大人,其他不用多问。

“江大人是知道这个案子的难处吧。”

江晁赶紧回神:“是,先前颍川铜案里,□□确是通过赌坊的‘馆子’里散出,当时置钱监被大理寺盘查过,并没有丢失钱范,因此当时结案只判了颍川刺史故纵,选举不实之罪。”

夏日闷热,江晁只穿了件薄衫仍觉得有些难耐,可陆卿穿了好几层,倒像一点汗也不会出似的,手里捧着杯热茶,只是笑了笑。

谢在欢一直当江述之是个书呆子,其实他只是家风比较严谨:“我打算明日动身去颍川,跟大人借个人用用。”

前朝开柜坊者一城百户,明出牌榜,招军民赌博,如今虽然好了许多,但那些与官商连構之地仍然多不胜举,尤其颍川,还有着五石散和底野迦①的大片药产。

江晁略一犹豫,问:“京中有几家赌坊,虽然金旗赌坊是京城最大的一家,但和宫里那位……”

“辛苦江大人了,”陆卿挺佩服他这份知情知趣,同时有点可惜没和他一早交个朋友:“今日太后传了我进宫。”

陆卿出事的前一年,太后就已经结束垂帘听政,可到现在,这个深处宫闱十几年的女人还是有办法瞒过陛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召进宫里来,也不得不算她的本事。

太后坐在一张潇湘竹椅上等他,左右两侧立着漆木竖灯,身后一幕会转的圆屏风,正面是百蝶穿花纹样,背面有凤来仪,软罗垂在月门上,遮住了她的风韵和容貌。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太后还是这么讲究。

“真的是你,”太后琢磨着团扇上的字画,幽幽叹道:“你长得还是最像你母亲。”

陆卿的母亲,陵王妃,最初下嫁的时候就被封了宴宁郡主,死后又有追封,都是太后一手促成的。

“本来早该拜见太后,怕惊扰到您,实在惭愧。”

“惊扰?”太后轻轻哼了一声,对陆卿不可置否:“听说陛下这回见到故人,对你很不错,他这是懂得感恩呐,可惜陛下总喜欢记得别人的回护之情,常常忘记养育之恩。”

陆卿仍旧跪着,腰有点累了,便抬起头:“回护二字不敢当,不过陛下对于已故的亲恩,不曾忘的。”

太后的朱唇极细微的一瞥,这个陆卿说话不如陛下直接,常常当玩笑就讲了,可棉里面藏的针可一点不少,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太后抬了抬扇子,让他起来坐:“昭林,哀家的难处你应该明白,当初你母亲嫁人的时候,哀家尤其不舍,况且打从你小时候父母皆一条心,谋反……”

她挡着嘴巴勾了勾唇:“元帝五王之乱,前朝毅平侯袁泊儒,你父陵王,还有高昌,这一桩桩一件件,真有谁是那么十恶不赦,真有何事大逆不道?如此频繁的倾轧,与含冤不昭的文字狱有什么分别?”

“弃城出逃,护陛下周全,这点情分记得一日两日,难道还能记一辈子么?可你注定此生此世都是陵王之后,这么点道理,不用哀家反复提点的,是不是?”

陆卿安安静静听了一会,神色也没什么变化,笑了笑:“臣母是不是和陵王一条心,我还以为太后知道呢。”

太后打扇的手一顿:“赵主事死了,就请陆大人查出真凶吧。但颍川那边……”

陆卿洗耳恭听。

“哀家本以为,你会先翻你父亲的案子,”她用扇子朝陆卿点了点,忽然话锋一转笑了:“其实哀家可以帮你,也愿意帮你的。”

太后从潇湘竹椅上起身,拢了拢稍显散漫的宫装,挑开帘子走出来:“陛下孝顺,万寿节后依着哀家在行宫歇一阵子,所以铸铜的案子你们尽管放开手脚查。”

陆卿不得不随着她站起来,只见华贵的裙摆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可是毅平侯的案子还是算了,陈年旧案,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分寸。”

“恭祝太后福体安康。”

太后伸手等着人扶,任她如何保养,笑起来时嘴角和眼角也有了淡淡细纹。

他想的大概不错,太后根本不在意赵主事被刺将吏部卷了进去,也不怕铸铜案牵连到户部头上,她更担心当年被先帝主导的旧案招人翻出,显然太后在里面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是什么比让她移居行宫还要难堪呢?

给他领路的小太监挺有意思,不敢偷窥他的容貌,只顾低头走路,两只眼死盯着地上的影子,担心他跟不上,一会是头朝前,一会是屁股朝前,活像只瞻前顾后的陀螺。

这条小道上没点宫灯,陆卿刚要提醒他看路,小太监便闷声倒在了地上。他心里吃惊,与此同时将头迅速一偏,匕首朝后刺了过去,一道明晃晃的刀锋亮在那人鼻尖,映出点笑意来。

陆卿往后赶紧退了两步,后背贴在墙上,萧洹总是很容易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伸手从他腰间摸出银鞘,寸寸收了回去。

果然,太后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却对陛下的掌控里一无所知,秘密出入宫廷,怎么可能?

“师兄当心,在宫里动刀很容易引来禁军的。”

陆卿心里忽然有点恼火,他就敢这么出现在自己身后,要是今天他觉得危险没有留手呢?他眯着眼不愉地偏过头去,可是的呢!禁军头子谢在欢不正摆弄那个倒霉的小太监么,禁军还算个屁。

这神色落在萧洹眼里是疏离中带着点厌恶的,他一怔,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谢在欢:“这个小太监……”

萧洹脸上看不出表情,冷漠注视片刻:“拉走,处理的干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