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不想跟他掰扯这个,如果丁贯庸知道自己场子里有位金尊玉贵的陛下,无异于土匪当了县令,贪官拿着尚方宝剑,还指不定能做出什么呢。
他头疼不已,轻斥道:“我不管,你赶紧想办法把自己弄出去!”
可这是不可能的……
丁贯庸不会放任任何一个知晓内情的人不管,从萧洹掺和进来的这刻开始,他就没打算出去。不过很意外的是,萧洹从陆卿的语气里听出不讲道理,便一下子愉悦了:“师兄,你再这样说笑,我就要当你是在撒娇了,跟我走吧,再不上去会惹人怀疑。”
陆卿眼皮抽了抽,莫名其妙的觉得这话有些怪异。
丁贯庸本是江南富贾,早年做丝绸生意,后来南调北运将绫罗绸缎一匹匹地运进宫中,结识的权贵越来越多,生意也越做越大。说起皇商,坊间大多会刻画一个脑满肥肠,品味低俗的中年男人,毕竟商贾从身份上连清贵百姓都不如。
可事实上,丁贯庸长得并不那么‘富贵’,除了鼻子大眼睛小,五官有些曲折离奇外,从身量上看竟然清瘦的颇有风采,品味也是上佳。
丁贯庸手里把玩着一直黑色小弩,透过木窗上的雕花,对准下面拿撮黑压压的人群,他倒没有什么暗箭伤人的打算,只是在赏玩木匠工艺。身后站着的那位,长得身强体壮,看着是靠给丁老板搬巨额银两发家的,手臂上的肌肉要把衣服撑破了。
□□最终对准了谢在欢,道:“等会派个人跟去看看,这个人有些不一样。”
门开,丁贯庸回头,分外亲热:“陆大人,久仰大名,缘铿一面,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他果然知道。
商人的久仰大名就如情人嘴里的忠贞不渝,可能不如一个假铜板值钱。
陆卿:“我还以为见丁老板都要提早下帖子,没想到靠缘分也成。”
萧洹道:“姓袁,”
丁贯庸又给了一壶不要钱的凉白开赞美:“好姓氏,做生意也确实要看缘分的,就比如陆大人能在晋安城这么多商贾中找到区区在下,不也是缘分么。”他精怪一笑:“其实,与陆大人这样的‘朝廷’做生意,是我最畏惧的。”
商贾做成丁贯庸这样,已经到了目无王法的地步,至于对朝廷的恐惧,陆卿觉得他大概只是说说,于是淡笑不语。
丁贯庸:“不知这位大人今日为何出现在赌坊,又想得到什么呢?”
“哦?”萧洹反问:“丁老板就知道我是哪位大人了?”
丁贯庸:“只是觉得陆大人所识之人并非市井罢了。”
陆卿很想皱眉让丁贯庸闭嘴,但他只是恰到好处的露出点不屑和不以为意。
萧洹对这试探视而不见,从怀中掏出市面上流通的假/币往桌子一放,道:“陆大人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但我要的不仅仅是散掉假铜币,我还要你手里的‘药货’,咱们能做长期买卖,就是不知丁先生你敢不敢?”
多年高居朝堂,无法让萧洹学会以退为进,他只知道以强制强,假如你打一个人他还会记恨还会反击,不是敌人坚强,而只能说明你打的还不够狠。
此言一出,房间中瞬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丁贯庸拈起那枚造假的铜币在指尖摩挲,其实他更喜欢萧洹这样的对家,贪得多,要的多,不管他是谁都要泥足深陷,大家互相拿着把柄都能放心。
陆卿心中一动,他本打算与丁贯庸合作,先将户部的方唯咬死,至于后面的事可以慢慢料理。陛下想的显然与他不同,这么多年五石散和底野迦屡禁不止,不是朝廷不想止,而是各地权商勾结,就算今日户部方尚书被拿下,只要有丁贯庸这样的巨贾存在,很快还会有圆尚书和扁尚书。
就是不知丁贯庸敢不敢。
于丁贯庸而言,他不怕自己的生意被人吃掉,毕竟赌坊和‘馆子’需要大量的时间去经营排布,况且南方大片的药园与五石散炼制之法都在他手里,别人掺和进来顶多算是下家,况且将来一旦此事被朝廷严查,这些下家还能被推出去当个挡箭牌。
丁贯庸忽然笑了,拱着手朝萧洹佩服了两下:“袁公子的直接真的很令人钦佩,可是恐怕不行,今日与我下帖的是陆大人,生意嘛,也不能不讲诚信……”
陆卿暗道这个人好狡猾,他这是想把自己也搅进药货生意里,到时候朝廷要查,有鉴道司作保谁还敢硬来?对于此,他倒也可以不予理会,只是如此不‘诚心’的放弃,难免让人怀疑此行的目的。
他心中冷笑,面上装作犹豫:“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与京中各大赌坊和药房都不熟悉,没这个路子,恐怕会误事吧?”
“哎,这些零碎活怎么敢劳烦大人。”丁贯庸摆摆手,觉得他有些多虑。
陆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想了好一会,才终于下定决心:“丁老板,我这次来是为了手里这批铜币,走干净了其他都好说,至于其他的,我要从袁公子和你的药货生意里抽成这个数。”
他伸手比了一个二,倒也合情合理。
今日之前,三家不知道将对方刨根问底成了什么样子,说话才十分痛快,然而对于陆卿而言,麻烦的是今日之后,丁贯庸必定千方百计的勾结户部尚书方唯,直到东江那批货安稳入账前,他随时可能与颍川军勾结反水。
陆卿的两箱假/币就在马车上,稍作准备便可以让人搬进来,他与萧洹交换了一个眼神,让他先走。
不料两人才站起来,丁贯庸忽然低喝出声:“等等!”
陆卿身形一顿,回头便看到一只明晃晃的小弩/箭正对准萧洹,他漫不经心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五脏六腑挤出嗓子眼,连队也不排一个。他忍不住往回走了两步,将萧洹或多或少的挡在自己身后。
萧洹赶紧将他拉开,面色不动的问:“丁老板这是何意?”
丁贯庸指尖夹着铜币,敲了敲未曾打开的那两个精致木盒,精光闪烁的问:“既然一早想好了要跟我拿‘货’,咱们又才第一次见面,怎么会连个试货的人都不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