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珠从江雾中骑马回来,身上已经湿润,下马来,让阿玉找身干净的衣物。 嬷嬷一早就不见她人,这会儿忙迎谒上来,服侍她脱下外袍,“大王出去放马,让妾一通好找。” 真珠不理会她的抱怨,径直往庭院里走,见她不依不饶地跟来,自是不悦,“有什么事不能用完朝食再说?” 经上次一顿怒斥,嬷嬷谨慎许多,“临江来信,妾不敢怠慢。” 说罢,从袖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个样式符号不同的邮筒,“是贵嫔的手书,另一封大概是王师的。” 真珠将两个邮筒拿起来瞧了瞧,扔在一边。 嬷嬷又吩咐侍女把熬好的汤药呈上,“丸药不够,只能配药来煎熬,大王多忍耐些时日。” 真珠嘴角抽了一下,意有所指道:“孤不过是张一张口,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倒是嬷嬷劳神费力。” 嬷嬷声称不敢,请她趁热服用。 药味浓郁艰涩,真珠拧着眉头喝了两口,打发走嬷嬷。 破阵捧来痰盂,真珠立即用手指抠了吐出。她知道这药的后效几乎是致人癫狂,因此吐得厉害,面部的紫红久不消散。 阿玉拿水来,她含了漱去嘴里残留的药汁,缓声嘱道:“我的病情,唯你二人知情,切记不要外传。” 二人知晓事关重大,应诺守口如瓶。 真珠知他二人口严,并不过多交代,慢条斯理拆了那两封信件。 囫囵浏览下来,庞嫣所写无非是逗留已久催促回国云云。另一封署名窦王师,笔迹口吻分明是陆呈雪那厮。 真珠惊奇不已,他年初周游至瀛洲倭国,乐不思蜀,何时到东海去了,竟还大摇大摆出入徐轲府邸,潜入人家女郎的闺房。 他还理直气壮地称道,他堂堂陆国公家的公子做那偷摸之事,还不都是为了她元真珠。 看到这里,真珠忍不住啐道:“这厮也忒不要脸了,万事尽拿我作伐,累我名声。” 阿玉捂嘴道:“陆公子莫不是又讲了主君的什么趣事?” 真珠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是极有趣了。徐轲降职去东海做督察使,我正好回返封国,因爱极东海特产的大珍珠,便遣人去购买,不料消息散布,不少官员赠珠献媚。徐轲复职心切,借此向朝廷奏劾一本,参劾我收受贿赂。父皇雷霆大发,怒斥王师管教不力,又罚我二十鞭,在榻上躺了半月有余,被陆呈雪多次耻笑,为此我对徐轲怀恨在心。” 说是有趣,不过是又一次挨揍罢了。 破阵微笑,“陆公子在信中提及,想来有办法为主君报仇了。”他知道陆呈雪这人,嘴上不饶人,心里还不是向着主君。 真珠面露得色,“我虽不计较他的不敬,陆国公却不会放过。他不想罚跪祠堂,只能多方讨好我。” “你倒是将他性情摸得很透。”她深看了破阵一眼,接着将信看完。 陆呈雪在信中言及徐轲的奢靡程度,说他在东海的府邸修饰十分华丽,屋顶都镶着明珠翠羽,红珊瑚足有三四尺高,东珠有婴儿拳头般大小,连膳夫烧的鹅也比临江宫的更美味。 他怀疑徐轲收受贿赂,秘密潜入府中窥探,躲进徐家女郎的闺房时,找到一箱内容香艳的古卷。徐轲自作聪明把账簿贴了一层封皮,意图掩人耳目,无奈遇上臭味相投的陆呈雪。 陆呈雪晓得这账本的重要性,经王师之手,已由可靠之人专程送往临安,保证万无一失。 真珠看完,将信细细卷好塞入袖袋,吩咐笔墨。 午食过后,真珠进宫觐见。 犹紫宫里的内侍将她拦在宫禁外,解释道:“陛下与众臣正议事,过会儿还要问政两位驸马。” 真珠奇了,她怎么没有一点点风声,“两位驸马何时抵京的?” 内侍是金石管的人,回禀她也就格外细致,“都还未入宫呢,陛下特别吩咐,要二位殿下回京即刻觐见。” 如此急切匆忙,估计是和东海有关。 真珠把内监打发走,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匆匆入宫的两位驸马。 她大步走过去,正要开口,那着绯色朝服的青年却是理也不理,只顾埋头往前,兰衣青年在后面唤了数声,也充耳不闻。 真珠疑惑地刨了刨脑袋,这贺郢是什么毛病。 “东宫殿许是要见陛下,太过紧张,还请见谅。”兰衣拱了拱手,就要去追。 真珠急急唤了声,“四姊夫。” 甫一喊出,惠恩陡然停住,瞧了瞧面前服色华丽的少女,惊得不敢相信,“你是……六娣?” 真珠大笑,“多年不见,难怪姊夫认不出。” 惠恩尴尬地笑了一下,看她站在这里,问道:“这是要去长极殿见陛下?” 真珠点头,故作不明白地问道:“你们匆匆忙忙的,可是东海出事了?” 惠恩也是茫然得很,“我们接到谕旨就飞马赶回,也不知是什么紧要事。” 他朝前望了一眼,“该要迟了。此时不便细说,容我述政后再与六娣畅谈。”言罢,就要赶着去长极殿面君。 真珠再次唤道:“姊夫且等一等。” “六娣还有事?”惠恩眸中透出几许焦急。 真珠压低了声音,“就是问问姊夫,在东海可去过监督使徐轲的府邸?” 见惠恩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真珠拢着袖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徐轲这人说话不算话,说好要给我三斛东海珍珠,结果反悔了,说拿不出那么多珍珠,可有人在他府上看见,可不止三斛啊……他舍不得也能理解,毕竟那些珍珠大而圆润,实在难得。但他以露芽冒充贡茶雪芽贩卖于我,就实在是欺负人了。我名声虽不好听,但也不是强求之人,他实话告知,我也就罢了。” 真珠暗暗观察他的表情变化,想来自己这故事编得不怎样,略遗憾地长叹两声,“姊夫还是面圣要得紧,真珠就不搅扰了。” 她拂了拂衣袖,提步就走。 . 太女穿过楼台庭廊进入紫台禁地,到了长极殿前,正和贺郢碰面,夫妇俩一同入殿叩拜。 晋帝示意免礼,待二人坐下,开口询问东宫驸马此行的收获。 贺郢在来的路上早有准备,将这一程的见闻收获一一禀明。 东海风景如何浩渺秀丽,地方官如何尽忠职守,武安候治军何等严明,令人信服。 讲到后面便有些收不住,言及初到那里无法适应,每日苦不堪言。东海又是各族交杂,地方语颇是复杂,出行必须要有译官寸步不离,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镇守东海的武安候出身武族冯家,一直看他不惯,每到巡防出海都单单撇下他登船。 贺郢在东海的骄矜拖沓,晋帝早有耳闻,碍于太女面子,他不好当面数落,三言两语揭过。 贺郢揪着袖子,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又问他道:“你住在徐府,可有不习惯的地方?或者是有什么见闻?” “徐督使尽力满足儿臣需求,并没有不习惯之处。” 贺郢把带回的东珠和红珊瑚雕件敬献给晋帝,试图糊弄过去。 晋帝却偏不如他意,总是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上面,每问一句贺郢心里就沉重一分,面对晋帝的一再逼问,不免闪烁其词,答非所问。 太女在旁气得脸色发青,只道是驸马与那些捱风揖逢的官员有什么缠帐,不知收敛又被某些直官纠察告劾。 晋帝的脸上始终堆着笑,筋骨突兀的手背却暴露了他的愤怒和隐忍,“辛苦了,皇后备筵为你洗尘,先和太女过去拜见。” 贺郢应诺,和太女退出了长极殿。 金石瞧得明白,贺驸马避而不答,心中有鬼。他不说,陛下会自会在另一人口中得到别的答案。 果然,郑公主和驸马惠恩上殿后,被问了同样的问题,不过更为直接。 晋帝问惠恩:“东海乃我朝重地,事关晋国的版图完整和海商贸易,武安候父子两代镇守东海,免于战事。朕设东海监督使,在每年春觐朝会上指派官员接替,以协助武安侯治理。依你之见,在任监督使徐轲可否提前回京复职?” 在听了真珠的话后,惠恩已经有所警觉,晋帝的这番话更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深意,因此不得不据实回答,“启禀陛下,臣要弹劾监督使徐轲。臣遵圣训多次布衣微服,体察民情,得知监督使徐轲私下与数位海官勾结,贪污军饷和朝贡,请陛下明察秋毫。” 他这番话说得陛下极是欣慰,却让郑公主愤怒不已。退出燕寝后,撇下惠恩,怒气冲冲地走在回廊上,宫人见状,飞快地退避两侧。 惠恩追在身后解释,被她挥袖拂开,“有何好解释的,你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太女和皇后,而不是和我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