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君听我抱怨几句,那时,我正坐在小区的保安室舒适柔软的座椅上认真地工作。我瞧着进出小区门口的各色人群。没错,是各色,这个小区有些特殊,每天都有很多外国人进进出出,所以我就必须更加卖力工作才行,我才不信外国人比我们素质高很多这种狗屁观点。当我还上学的时候,语文老师最喜欢跟我们讲的就是:众生平等。 那么,我且接着往下说,我仍然在认真地坚守在工作岗位上,虽然说实话,柔软的座椅让我十分想睡觉,并且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在长相上渐渐别无二致,再加上昨夜替我一个战友值班,一宿没睡,所以一向敬业的我也有些昏沉。 但是我要保证,当我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我一定是睁着老大的眼睛,并且是不断地努力睁大眼睛,因为我认为他跟别人不同。 他骑着一辆黑色的山地车,但是抱歉我没有看清楚是什么牌子。除此之外,他长着一张纯东方的面孔,像我很多年前在小学课本上见到的解放军叔叔,脸色有些苍白,怕是冻着了。他的脸长得十分和谐,戴一副金丝边的眼镜,这点就怪了,你想想一个解放军叔叔,戴上眼镜大概是什么感觉。有些憨厚可爱,对,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他的确有些可爱,但是不憨厚。 您能想到胡歌那张脸吗,对,大概就是这样,想想蓄胡子的胡歌戴了一副老学究似的眼镜,这个比喻太恰当了,我想就是他了。对,这就是我要给诸君抱怨的这个人。 您大概猜不出来,他放下车子,把车子停到门口,明目张胆的进去了。 这让我十分为难啊,按道理我们这个小区是不能有车辆在门口停下的,停一秒钟都不行,更别说是停了整整三个小时。在此期间,我没有斥责他半句,还小心翼翼替他保管他的小车,把它搬到保安室里来,我想我已经仁慈义尽了,然而,是的是的,他竟然指责我,说我偷了他的车,在我表明意图之后,他还是蛮不讲理,硬是把我说成一个不事先商量就把车抬走的野蛮人。这点我是十分生气的,我认为我有尊严,众生平等,我在这个岗位上认真工作了近一年,从来不迟到早退,多次受到领导表扬,难道我就应该忍受这样的耻辱吗? 保安小张对着镜子装腔作势的演说了有两三个小时了,尽管他口干舌燥后背冒汗,但他还坚持演讲。他好声好气的跟年轻人讲道理,可那年轻人连个白眼都不肯给他。不过他乘机拍了一张年轻人的照片,也算弥补了一丝丝精神损失。 他希望有一天能逮到这人在小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等他把他顺利抓进派出所,看他怎么求爷爷告奶奶向他乞求。 贺雨推着自行车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中央车道仍然拥堵异常,半个小时了也不见旁边的车动过半分。他一边庆幸自己今天出门没有开车,一边感慨高速城市化与日渐严重的环境污染。 他想起当年上学的时候,老师们总会拿当时跟过去做对比。最经典的莫过于英语老师操着一口东北普通话跟他们讲河里的水原本多么清澈,后来再也不能下河洗澡诸如此类的故事。后来等他上大学,日久无聊的生活总是滋生段子,宿舍里大家讲起自己的老师话题总是生动有趣,而且他们惊讶的发现,莫非他们的英语老师是同一人? 又或者,他们的英语老师都是游泳健将,最喜欢下河洗澡那种? 想到这,贺雨不自觉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露出一对虎牙,给这副严肃认真的装扮增添了一分可爱。 背井离乡才会忽然忆起诸多少年时,人总要至少熟悉两个地方。 他的一位学生昨天从楼梯上不慎摔了下去,这件事他今早才知道。结束了第一堂课,他赶紧骑车来他们家看望他。 骑到小区门口,他不由自主地将车停到了小区门口,正如他平时上课那样。 差点酿成大祸。 对于那位年轻的小保安,他已经是再三道歉了,申明不会再犯,但还是被他斥责。他一时词穷回了一句野蛮人,结果被小保安狠狠嘲笑了一番。也怪他,总是活得很老似的,但明明不过三十的年纪。 他本不喜欢在这马路上闲逛,按常理他会走得很快,早早回到家,歇一口气,像是逃避了世间的灰尘和风雨。但今天他有些累了,跟学生聊了三个小时,又必须分清学生口中哪些是应承话哪些是真心,跟保安争辩时也过多地动用了力气,再加上昨晚备课熬夜。此刻的他身心俱疲。 傍晚开始走得早,真正的夜晚没有它真正的样子。贺雨凝视周围的街景,他倒是很长时间没有看过这座城市夜晚了。 平日里他行色匆匆,不是宅在家里就是闷在学校,脚下的风景变换多少,他也只能从同事的口中得知了。 天色终于黑了,连路灯也拯救不了的黑暗。天空突然下起小雨,然而就贺雨今早留心的天气预报并没有这一项。 他推着自行车,跟着行人在乌云下四处躲逃,狼狈的如同一只流浪狗。但或许某种意义上,他的确是。 他踩着水坑沿着小路直走,眼前是被水洗过的高楼、大地、天空,他微微睁眼,竟好像看到了一两颗星星。 水洗的星星,他想。 他终于路过一家超市,自行车还没锁就钻到里面去。温暖的热风顿时吹的他有些头昏脑涨,身上变得暖湿,是暖锋过境。 跟他一起涌进超市的人群不停地在后面推搡着,贺雨躲不过,差点被挤摔倒在地上,还好有人顺手扶了他一把,还没等他说声谢谢,那人已经擦了擦手往前面走过去了。 贺雨看着那背影,却觉得有些熟悉。 不是学生就是某个邻居,也许不过是在哪里匆匆扫过的一眼,奈何他记忆有时极差有时极好。 除了避雨,也正好来超市买点食物,他信奉某些不变的准则,比如从来不在冰箱里储存食物,每次买的东西都是在保质期之前刚好吃完,所以每隔几天他就得来超市买些新鲜蔬菜。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他记性不好的时候,常常到了饭点儿,却没有菜可做。 他做事专注,挑菜时没有发现有个人隔着一道架子盯着他。 外面突然下起这么大的雨是她始料未及的,这干燥多病的北方何时在冬日里下过这么大的雨。也不像是春雨那么淅淅沥沥的下,倒是有些像夏雨那么来势汹汹。 随着众人一起挤进附近的一家超市,回头却见到同一栋楼里的邻居。 本市大学的一名老师,也或许是教授,但都不重要。 贺雨被人群挤得快要摔倒,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她回退扶了一把。就当是尊老爱幼扶老爷爷过马路吧。梅泽心想。 于是进了超市之后,她便有了观察贺雨买菜的兴趣。 他很有耐心。但梅泽觉得一个男人不应该这么墨迹。面对一棵长相差不多的青菜,他左瞧右瞧挑了好久才选了两棵。梅泽不敢想象到时候他握着两棵青菜找工作人员结账时的情景,怕是会被打死。 接着,他又买了三个西红柿、一小包胡萝卜、一块书本大的豆腐、一些牛肉,终于到收银台去结账了。 没想到,她却听见收银员跟贺雨打招呼:“晚上好啊贺教授。” 贺雨点点头:“晚上好。” 收银员是同一个大学里外出做兼职的学生,贺雨的课一向坐无缺席,其他院系的学生大多也认得他。 梅泽走过收银台,听见身后的小丫头说了一句:“贺雨真好耶,还会做饭呢。” 梅泽冷哼了一声,推开帘子走了。 雨还在下,屋檐下的两个人同时掏出手机,准备叫个专车送到小区。梅泽瞥了一眼旁边的人也在叫车,思索了一会,把手机放回包里,拨弄了两下头发。 雨越下越大,一辆别克停在了两人前面,司机师傅撑伞从驾驶座走了出来。 贺雨前脚迈上车,就听见旁边的女人喊了一声:“哎哟喂。” 她好像是走得急了些,不小心扭伤了脚。 他跟师傅说了声抱歉,然后转身问女子有什么事吗,要不要去医院。 梅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点了点头,又紧接着摇了摇头:“没事的先生,您不用管我。” 贺雨冒着雨从伞下跑到她身边:“小姐,要不这辆车你先坐吧,我找下一辆。” “那多不好意思……” “没事。”他粲然一笑,脸上的雨水滑落到脚下,滴落到梅泽的鞋子上。 “可是……” “没事的。”他显然不想再礼让,扶她站了起来。 “司机师傅,麻烦先送这位小姐去医院。” 贺雨扶着她的胳膊,手心却是空心没有过多的触碰到她的身体,举止稳重老派,像个民国学者。 司机连忙答应着,伞面跟着两个人的动作倾斜,把梅泽送进车里。 贺雨目送着他们远去,雨水挣扎在他的眉眼上。 下雨天实在难打车,他提着一袋蔬菜站在屋檐下等雨停。 不知何时才停,他怅然若失,抬头望了眼漆黑的天。 在门口站立良久,贺雨才想起,自己还有辆山地车。 可是左看右看,停车的位置已经多了好几辆车,却没有他那辆。 他记不清自己有没有锁车了,不过顺着灯光的方向到底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车。 又过了半个小时,差不多算雨停,手机提示他银行自动划款105元,刚刚那位女子应该到医院了。 他放松似的深呼了一口气,借着刚出来的月色和四周明亮的灯光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小姐,去哪家医院?” “麻烦到常春小区。”梅泽伸了伸懒腰,舒服地躺在一整个后座上,闭目养神。 糟糕的城市排水系统,一点点暴雨就将城市淹没到小儿脚腕的高度。寒冬里贺雨挽起裤脚,小心翼翼踩着水花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幸好有路灯指引他的方向。 沿街的几家大酒店,此刻金碧辉煌的,反而没有路边小吃铺来的吸引人。一层层不同的香味四面八方传播过去,炸串做烧烤的,炒面买米饭的,炖鸡做小炒的,卷裹着香辣甜辣或者酸辣的极端味觉享受,让路边淋雨的行人不得不听从胃的召唤,心甘情愿的花上一天或半天的酬劳,吃一趟热热乎乎的饭。 贺雨从不吃路边小吃,但此刻也被风中不时传来的香味饿的够呛,他看了看时间,加快了步伐。 期间有学生打来电话,询问他今早课上诸多听不懂的问题。他拎着购物袋站在明亮的路灯下耐心讲解,不时地放下蔬菜袋子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他似乎关注不到周围人群的眼光,电话那头的学生打了个哈欠说谢谢贺教授我明白了。他这才收回手机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忽然觉得手里空空的,似乎缺了什么东西,再一想,坏了,他的菜,赶紧转身往回走,却看见一个小女娃捡起他的蔬菜冲他直笑,蹦蹦跳跳朝他跑过来。 “谢谢你。”贺雨微微鞠躬,做绅士礼,对她表示感谢。 “不用客气。”小女娃也微微弯腰,冲他明朗一笑。 他似乎对这样明朗纯真的微笑有些招架不住,女娃离开了好久他还站在原地,凝望她来时的方向,路面上坑坑洼洼显出小孩子鞋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