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贺雨大约做好了晚饭,听到了敲门声。他最近对敲门声有些敏感,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他走到门口问是谁。 “你好啊教授,我们昨天还见过的。” 贺雨看了一下猫眼里的人,把门打开了。 “你好……” “话不多说了,我家水管坏了,你来帮我看看啊。”梅泽拽起他的胳膊往家里拉,贺雨挣扎了几下,竟然比不过梅泽的力气,只得作罢。 邻居家的水管坏了,并且是致命性的死亡。中间裂一个洞,水哗啦啦的淌,似有黄河之水天上来之势。 贺雨束手:“抱歉,我也不能修理,不过我可以帮你叫修理师傅,我家中有电话号码。” 梅泽趴在门框上哀伤道:“真的没有别的方法了吗?修个水管很贵的吧。” “应该也不至于,毕竟这是最好的方法。” 梅泽摊摊手,表示同意了。 等待修理师傅过来的时间里,并不如昨晚等警察那么漫长,不过甚是无聊。 贺雨站在门口跟她一起等,两个人都穿着家居的衣服,大门敞开着,寒风一阵阵的吹过来,贺雨再次打了个喷嚏。 “抱歉啊,要不你先回家吧。” “没事。我还是在这里比较好。” “那你先进来吧,别倚在门口了把门关上。”梅泽再次把他拽进来,踢脚关了门。 她的动作爽快简单,让贺雨有些吃惊。 不太矜持,有些活泼,大概是贺雨目前能给她的最高评价。 关了门,屋里的暖气立刻起了作用,梅泽觉得自己的血液也跟着滚烫起来。因为此刻她跟一个长相还不赖的男人同处一间屋子。孤男寡女,夜黑风高。 贺雨习惯沉默,但也感受到了这分微妙的尴尬,于是他问道:“水管是怎么坏的?” 梅泽解释:“可能是,压力过大。”说完她也有些心虚。 水管里的水仍然在不停流淌,贺雨想了想,问道:“不知该怎么称呼?” “叫我梅泽。” “梅小姐,我建议你现在洗漱,然后到一楼先把你家的供水切断,不然浪费过多。” 梅泽想想有道理,不然损失太大了。于是她麻利的洗完了脸刷完牙。 她本打算让贺雨进来坐坐,突然想起家里没有沙发,总不能让一个大男人坐在自己的床上吧。 贺雨说,如果梅小姐不介意他可以帮她把水管的阀门关了。 不介意不介意,下楼这种力气活她怎么会介意让别人去干呢? 于是贺雨下楼帮她把阀门关了。 三楼楼道的灯坏了,贺雨跺脚的声音踩得很大,仍然得不到三楼的光明。他摇摇头,抓紧下楼了。 洗漱结束,她搬来两个小凳子,高度不一,一个是书桌的凳子,一个是吃饭用的凳子。 贺雨得到了一个矮个子凳子,和梅泽抱有歉意的微笑,“抱歉啊,我家比较简约。” 于是诸君可以想象这个画面,两个年轻人面对着面,坐在两个可爱的小凳子上,面对着卫生间的门口,却一句话也没说。 贺雨留心,九点过半的时候,修理师傅终于来了。 他利索地修理水管,并嘱咐梅泽以后不要用尖锐利器敲打水管。 梅泽:“……” 送走师傅,贺雨也起身要走,梅泽连忙喊住他:“这位教授,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贺雨回以微笑:“那么梅小姐是怎么知道我是教授呢?” “偶然得知。”梅泽认真点头。 “我叫贺雨。” “讽喻诗啊,敢贺有其始,亦愿有其终。” 贺雨显然不知自己的名字跟白居易的一首诗同名,“梅小姐说的是什么?” 梅泽笑得狡黠,“没事,夸你名字好。” 贺雨点点头:“谢谢。”然后开门离开。 “有空常来坐啊。”梅泽在后面喊道。突然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太对。连忙关上了门。 过了十几分钟,她终于听到对面开关门的声音,意识到有事发生的梅泽跑到厕所打开水龙头,果然,贺雨已经帮她把阀门打开了。 “看来下一次可以考虑考虑问他要个手机号了。”梅泽心想。 《左传·昭公元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故参与晋星。” 参宿大约是现在的猎户座,北半球的冬季星座,商宿大约是天蝎座,出现在夏季夜空。一个升起,另一个便要落下,永不相见。 梅泽的前任男朋友叫徐辰,和她一同读大学,相识四年,也许更久。他们相识原因也特别像偶像剧中的剧情:梅泽打饭的时候不小心把汤水洒到徐辰的衣服上,梅泽当时也不好意思,硬要给他洗衣服,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关系就好了。之后的事情便顺其自然了。 后来的事情,大概就只有当事人才会懂得其中的漫长无趣和看不到未来的迷茫厌倦了吧。 所有人都曾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的。 后来梅泽曾经参加过一个舍友的婚礼,喜宴结束后寝室六人在单独的厢房里喝酒,新娘叹息地说:我本来以为你会是我们六个之中最早结婚的一个。 “谁知道呢?所以说,顺其自然,真的是太可怕了。” 没有人能一直顺其自然下去,你总要为生命的一切付出一些努力。 梅泽笑得有些惨淡,举起酒杯向舍友五个致辞:“祝我们都可以,嫁给爱情。” 觥筹交错,灯光闪烁时,融化了众人的泪光。 但愿吧。 不知道你会不会爱上风,你这个擅长离别的家伙。 而你也总是遗忘,当你随风任意飘荡时,我仍站在原地,期待你的回来。 可是你为什么不回。为什么不回。 徐辰坐回车里,冲前座的人点头示意,得到允许后点燃了一支烟。 最近舟车劳顿,几天几夜都不曾合眼,唯一在酒店休息的时候,外面又突然下起雨,让他一个人靠在房间阳台上嚎啕大哭。 一个大男人还哭哭啼啼的,要是梅泽在一定这么嫌弃。 于是这大男人,一边哭一边笑,靠在阳台上毫无形象。 他对着窗户上的玻璃哈了哈气,玻璃表面吹起一层白雾,他笑了笑,将自己整个脸贴在了白雾上。 他假装喝醉酒给她发了个消息,告诉她贵州下雨了,连绵不绝的下了一整天。 却只得到了梅泽一个哦,然后彻底在深夜中失眠。 时间总是人们用来治疗情伤的良药,它不温不火,只需要漫长的等待,用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冲淡所有的往事。 可是总有人,喜欢旧电影重复循环播放,自虐到心如刀割,却仍能自得其乐。 这样的人是不是没救了。徐辰自言自语道,熄灭了烟。 后来,这样的剧情发生的太多了,总有人纠结原因是什么。 为什么会分开呢? 徐辰说让他想一想,接着,他便似乎进入了冥想,像是思考了一整个世纪,于是这答案,也就像是一世纪以前的答案,或许带着上一个世纪的露水,还裹藏着禅意。 他说:你知道参商吧,一个升起,另一个便要落下,永不相见。 一个安静独处的心灵,永远无法忍受一颗飘荡的灵魂。 徐辰有自己的抱负,甚至说是包袱,两个人研究生时异地,徐辰醉心于科研,想要在自己的领域内创出一点名堂来,经常在实验室一待就是一整天,甚至更多。 异地的两人,最怕的就是失去了联系,一开始梅泽还会打电话拼命找他,跟他吵架,后来,再也不干这种傻事了。 于是两个相隔千里的年轻人,终于掐断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线。 谁说他们忘记对方了呢,否则这么多年来,如此优秀的两个人为何总是形单影只。 他们明知道不能再继续,却放弃了所有的开始。 徐辰一队的面包车行驶到盘山公路的最末端时,有好些个近九十度的大转弯,司机技术再好也像是冰面履薄冰,最后的一百米路程开出千里之感。大家在车上为了缓解气氛,纷纷吼嗓子唱歌,搞得前面的司机意识更不专心,转头朝后面骂了一句:都他妈的给我闭嘴。 一回神,车辆失控,面包车自己没长眼睛,硬生生撞上对面的土墙,面包车被迫熄火。 然而后面还有车要前进。 公路狭窄,两辆车同时经过已属艰难,跟别提一辆车横过去堵在路口,于是后面的车主纷纷摇下车窗大骂:“干什么呐,会不会开车!” 司机重新调整方向,小心翼翼往后倒车,他要十分小心,后退过了就是万丈深渊的危险。徐辰众人屏住呼吸,看着面包车一点点后退,慌张中徐辰好像听见旁边的人打颤时牙齿摩擦撞击的声音。 而他淡定如旧,因为他从不相信自己会这么白白死去。 司机师傅也终于不负众望,成功调转了车头,驶出公路进入下一条。 车窗外,一块块碧绿的农田自上而下整齐的排列。正值冬季寒潮来袭,祖国遥远的大西南仍然碧绿常青。团队里有个云南的小伙子,看到熟悉的画面顿时惊讶的叫喊起来:“就想到家了一样!” 然而云南与贵州,直线距离仍有510公里之遥。 徐辰从后座微微倾身拍拍他的肩膀:“那你下去吧。” 男孩子立马摇头:“终究不是我的家啊。” 徐辰握住手机的那根手指有些发白,眼睛却是一丝不苟注视着窗外。 有千言万语想要说给你听,又怕你假装接收不到我的消息。 他们两人心怀怨恨,谁都不肯相信对方的示好。 你知道的,白天总是会被分割成很多细小的片段,然而夜晚是完整的。 梅泽今天不想加班。 她大姨妈刚刚拜访,中午趁休息时间去楼下小超市买了卫生巾后就粘在椅子上不肯活动。 可偏偏,张主编像一阵风似的,优雅的飘过来。 众人深刻地懂他的套路,纷纷装聋作哑,不理会他的精彩发言。 “正值年末,最近社里的繁杂事务多,辛苦大家了,所以……大家都懂吧。” 众人摇头。 张主编叹了口气,“那我也不能强求大家,不然,我们抓阄吧。” 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众小编辑只好点头。 于是梅泽不幸成为加班一员。 苍天!为什么是我?梅泽呐喊。 冬青呵呵笑,白了她一眼:因为你丑。 三人欢笑。 忙到最后梅泽干脆叫来外卖,九点多钟的夜宵,重油重辣,冬青不吃这些嚷着说伤皮肤,于是梅泽吃了双份。 “今天的我没有白活。”梅泽擦了擦油手,“不过你们看这么多稿子,能成名的有几个?还不是……” “这又不关你的事了哦。”冬青捏了捏梅泽的小脸。 “呀,你手洗没洗。”梅泽连忙躲开,嫌弃的看了她一眼。 “起开,我都没吃好吧。油炸食品,怪不得你瘦不下来。” 梅泽捏捏腰上的肉:“也没多少好吗,大惊小怪。我胖我乐意。” 一起加班的还有一个瘟爷,外号瘟爷,因为他实在怪异,讲话冷飕飕的,一开口定是酸里酸气,混了七年还只是个编辑,见谁都要酸一把,跟谁欠他什么似的。 他完成自己任务,便背着小包走了,走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办公室的门狠狠地关上,像要震裂。 梅泽撇撇嘴:“永远这副样子,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冬青还在忙,没工夫和她一起酸,只是低着头回她:“快点干活,这点事还想干到天亮啊。” 梅泽再次撇撇嘴,低头陷入忙碌之中。 所有琐事结束后梅泽坐冬青的车回到家,一下车便看到一身疲惫的贺雨抱着一摞书,步子有些蹒跚。 “贺教授晚上好啊,才下班啊。”梅泽中气十足地跟他打招呼。 贺雨步子停下来,微微点点头,似乎没有力气跟梅泽寒暄。 梅泽凑过来问道:“贺教授手里拿的都是什么书啊。” 贺雨回道:“与地质学有关的书。” 梅泽想起来他是个地质学的教授呢,问道:“眼下当教授都这么不容易了吗?我还以为大学老师是最清闲的工作呢。” 贺雨回道:“各有追求,想清闲谁也不能拦住。” 梅泽悻悻,跟这个人聊天总是很闷,清汤寡水的,好没意思。于是她点点头说了句教授说得对,便先他一步上楼了。 爬到三楼灯却一直不亮,梅泽跺脚跺了好几下都不见有光。贺雨赶上来对她说:“三楼的灯坏了,梅小姐继续往前走吧。”说完,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一束光直直的照过来,在墙上现出梅泽的身影。 梅泽谢过他的好意,连忙继续往前走,一口气爬到六楼大气不敢喘一下,就怕后面的人追上来。 走到家门口,梅泽回头却没见到贺雨。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转头下楼,走到三楼的拐角处,看到了昏迷的贺雨。 他靠在楼梯的栏杆边上,双手仍然抱着书,然而眼睛紧闭。 梅泽搞不清情况,叫了几声贺教授得不到回应,捏捏他的鼻子,倒还有呼吸。不会是有什么先天性心脏病什么的吧,想到这,梅泽连忙掏出手机打120。 她电话刚拨出去,便被贺雨制止了。 “梅小姐不用叫救护车,我没有生病,只是比较累。” 累到昏厥,这真不是一般的累。梅泽伸手要扶他站起来,被贺雨拒绝了。 “我还可以走。” 他扶墙站起来,对梅泽说了声谢谢。 他的影子摇摇晃晃的,梅泽紧跟在他的身后,怕他又要昏倒,直到贺雨开了门,转过头来,对她说了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