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教授出了小区往右转,骑车过了天桥到一家十分简陋的早餐店买了豆浆和包子。 今天天气很好,算得上冬天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气,阳光从清晨开始就有了明媚的征兆,冷风也不是那么萧瑟。贺雨穿着不怎么时髦的灰黑色外套, 他往常都会在家里做早饭的,不过今天起晚了,因为他昨晚一直到凌晨才睡着。 他吃完一个包子,正要从包里找纸巾擦嘴,一个骑着三轮车风尘仆仆的老人停下车到店里买了个包子。 这老人是当年教他的地质学教授,也是他父亲的老朋友。于是他站起身来,向他打了个招呼。 “孙教授早。” 老人眼神不太好,打量了许久后才惊讶道:“哦,你是贺雨?你平常在这里吃早饭吗?” 贺雨恭敬地点头说是。 老人也和善的点点头说:“这家的包子做的不错,不过要不是今天我老伴去她闺女家了,我也是不会来这里吃饭的。” 贺雨还想问孙教授这是要干什么去,但看到三轮车里的麻袋后一下心里了然,也就没有问。 孙单礼骑着三轮车慢悠悠远去了,贺雨重新坐回原处,继续他的早餐。 孙教授家定是遭受了什么变故。 贺雨轻微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连身边的空气都像是没有察觉。 早上梅泽经过小区门口时遇到一位捡垃圾的老人,正推着一辆三轮车从狭窄的小道往前走。 这个小区说严格也不算严格,但跟天底下绝大多数的小区一样,都不会允许收废品捡垃圾的人到小区里来。 那么今天是个例外,又或者,这个老人是个例外。 梅泽打量了他一番,倒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天底下捡垃圾的老头都一个样,黑黑瘦瘦的,干枯皲裂的皮肤,衣服破旧散发一股子酸臭味,还有对人笑起来,那一口不整齐的大黄牙就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仿佛下一秒就会腐烂掉。 她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赶去上班的步伐加快了些。 在她到达公司后,她终于得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关于那个老人,她想,或许是人家腆着脸硬让小保安同意的,毕竟刚上班的年轻人,还不懂得拒绝别人。 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敲打着键盘,头顶上冬青那双眼已经瞪了自己很久了。昨天晚上冬青发给她一份十万火急的文件,今天主编开会要用,她硬是没有“看到”,后果就是本就被主编喊去加班的冬青回到家后又熬夜了三个多小时,才敲出最后的策划。 顶着一双遮瑕也遮不住的黑眼圈,冬青很想剁了眼前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 “昨天几点睡的?” 梅泽很认真的想了想,回道:“十点半。” “这么早啊,我记得我是九点半发给你的。”冬青用高跟敲击地板的声音既有规律,又和她说话的重音相一致。如同教导主任训斥迟到的学生。 梅泽抿了抿嘴,又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昨天感冒了。” “哦,感冒就不能工作了?那你今天怎么不请假?”冬青今天像是吃了□□,并且她早就知道梅泽是故意没有看到消息,也知道这人第二天会赖账,所以在发给她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决定帮她完成。 不过她喜欢看这家伙耍赖的样子,看起来从不让人心烦。 梅泽早就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句,连忙说:“当然是为了给你说对不起啊,我一直都是最爱你的。” “油腔滑调,一点也不正经。” 冬青哼了一声,然后把一直藏在背后的感冒药甩到梅泽桌子上,“现在就去冲一包,别到时候又忘了喝药。” 冬青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梅泽早就掌握了这一定理,斗嘴一定不能赢,赢了后果会很惨,并且——她也赢不了。 办公室里的人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倒是瘟爷在梅泽去冲药的空档一直瞧着冬青,脑海里在琢磨着什么事儿,突然间笑了起来。 梅泽冲药回来看到这一幕,吓得一激灵,差点要把茶杯扔到那人头上。 贺雨将山地车停放在教学楼底下,一群大一的新生眼神飘过来又立刻收回,飘一样的冲进楼里。 风突然。 贺雨的课在十楼,正当他尽量健步如飞走到十楼时,一个学生从他身后超过来,叫住了他:“老师——” “有事吗?”他并不认识这个学生,看来不是地质学专业的。 “您是不是刚刚在楼下停了一辆山地车,就黑色的那辆。” “是的,怎么了?” “您好像没锁车?”那学生有些腼腆,看到贺雨质疑的眼神又连忙改口,“不不,不是好像,我检查了三遍,是真的没……锁车。” 贺雨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也来不及了。 可是眼前的学生也一定有课。 于是他只好说:“没事,我下课再去锁。” 学生还想说什么,看了贺雨的表情后又选择闭嘴。就是没事找事,也没有帮上忙,他懊恼的想。 于是他低头跟老师说了再见,就要逃跑,贺雨喊住他:“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年末社里都会出一期和新年有关的专刊,只不过每年这个专刊的内容都令人头疼。 别看这题目简单通俗易懂,但就是这种最大众的主题才最令人头痛。 烦恼不在主题如何,而在于怎样才能出奇制胜。 所有人都知道春节的来历,也知道过年的方式,所以这些最最好想到的点子完全被扔进垃圾桶。 新年专刊,如此传统的主题偏偏想要敲出新意,往往需要编者挖空心思费尽心机掉干净头发。 瘟爷突然提出来:“可以做一个年末总结。” 梅泽及时怼过去:“你以为是年终奖评选啊,还总结。” 瘟爷看了一眼梅泽居然没有怼回去,严肃的说:“我的意思是,做一个我们城市的年度人物的总结。三百六十行,行行有人才。每个职业都有它尊重的地方,我们可以深入了解他们的工作现状,这也是对他们的尊重。你现在舒舒服服的坐在办公室里,敲几个小时的字就喊累,但有很多坚守岗位上的人连在室内工作的机会都没有。再说,国家鼓励就业的政策一直都在推行,现在的青年普遍职业观有偏颇,我们传统媒体也必须承担起一部分责任来!” 他说话慷慨激昂,说完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梅泽心里想:“倒是把我吓得一愣一愣的,我还没有说什么呢,搞得我刚刚职业歧视了似的。” 张主编显然是听进心里去了,“我觉得这个点子还是可行的,《人间世》那个纪录片出来的时候的确是受到很大的舆论关注的,有很多职业因为很多因素的影响,一直被人误解,或者没有受到人们应有的尊重,我们可以借新年专刊这个名义好好谈一谈,并且这种正能量的话题,很适合放在最后一期。” 主编都同意了瘟爷的点子,那么没有人再说不了,倒是被肯定的瘟爷一直默默低着头,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 “那采访的任务,就交给冬青和梅泽了,跟一个摄像,吴严主持撰稿的事项,行吧,没想到今年的新年专刊这么简单就搞定了,吴严,你以前怎么没想到啊。” 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瘟爷恍惚似的抬了一下头:“啊?” 众人哈哈大笑,像是嘲笑上课走神又不幸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同学。 接着他说:“我想和冬青换一换,她文字功底比我好。” “也行。”张主编答应了。 一想到自己要和瘟爷一起去采访,梅泽哇的一声抱着冬青哭出来。 “命运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这一定是我最痛苦的一次采访……” 她们站在楼道里,冬青打开窗户,点火、抽烟。 “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瘟爷又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可是一想到我要跟这么无聊的人一起工作,我就头大。” “你们又不是没有一起加过班。” “那不一样,加班只有几个小时。现在却要十几个几个小时。” 冬青快速抽完一支烟,直接扔到地上,转头对梅泽说:“走了,又不是下班时间。” 梅泽装装样子擦鼻涕,立刻跟上去:“喂,你乱丢垃圾!” “那你捡起来啊。” “……” 这位不幸同学今天上课迟到了…… 更加不幸的是,他是贺教授的学生。 他爬楼梯的时候,大喘着气,看了眼时间,“哦,还有两分钟了!”正当他加快步伐往教室的方向冲时,上课铃响了! “擦!手机时间也不准了吗?” 他回头望了眼身后,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 他的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干脆逃课了吧! 但是下一秒,他毅然决然的前往教室。 仅仅迟到了一分钟,他在心里默念,everything will be fine , 连念三遍后,他终于推开了教室的大门。 贺雨站在台上正准备讲大气的热力环流,跟这堂课的内容并不相关,但他熟练于用一个通俗易懂的知识作为引子来引出重要的话题,当他讲到形成原因时,正巧看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进教室的这位同学,于是,他话题一转,问道:“那么谁能告诉我热力环流形成原因都有什么呢?” 他忽略主动举手的同学,笑着问道:“刚才进来的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高见吗?” 刚坐下的“这位同学”,心下一凉,终于还是逃不掉的。 可惜他高中学理,对热力环流一无所知。 于是他干站着,盯着黑板上贺雨刚画在黑板上的热力环流图,想了一会艰难开口说:“跟……不同地区接受到的热量不同有关吧。” 贺雨本想让他回答不出就坐下,没想到他倒是真的说出些所以然来,不过这些知识本就是高中知识,说出来也不足为奇。 但他还是来了兴趣,问:“哦,那么具体还有什么原因呢?” 台下的学生都知道,这位贺副教授,虽然面相看起来好相处,但实际上古板古怪得很,迟到一分钟都要被他叫起来捉弄半天,所以上他的课,是万万不敢迟到更不敢逃课的。 但实际上,没有人逃贺雨的课,涵养和学问摆在那里,贺教授一直是令人敬仰的。 这位同学脸憋得通红了,却实在编不出什么东西了,所以只好认栽,干巴巴站着。 不再难为他,贺雨让他坐下,又重申了一遍守时的重要性,继续讲课。 等下了课,学委会把刚刚迟到一分钟的同学名字交给他,以后上课必点名名单上又多了一名。 “还好吧,起码他没有当场就问你名字。”旁边的人安慰他。 “下了课知道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