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上午时分,阳光虽然不像中午时那般炙热炫目,但照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依然有些刺眼,使得耶律隆先不得不眯缝起眼睛观瞧。然而,上游的情形却令耶律隆先不顾明亮的阳光而在一瞬间睁大了自己双眸的同时,瞳孔却急速的收缩到了极点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变得波涛汹涌,一道百余丈宽、一丈多高的水墙,携带着被从河底冲起的泥沙和石块,以雷霆万钧之势向自己压了过来。
“中计了!快上岸!”,这是耶律隆先在被汹涌而来的河水卷走前脑海中最后出现的念头,喊出来的最后一句话。只是,在无情的洪水面前,人类无疑是渺小的。尽管几乎所有尚在河道中的契丹精骑都听到了耶律隆先这句用尽所有力气嘶喊出的警告,可听到之后能够有所反应,并成功脱离险地的却几乎为零。实际上,不但身处河道之中的契丹精骑几乎被悉数冲走,就连部分已经踏上北岸干燥地面的契丹兵将都被宽宽的水墙裹挟而去,命丧其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但几乎令两千契丹精骑全军覆灭,亦使已经上岸的汉军乡丁和渤海、女真悍卒错愕不已,不知所措。短暂的沉默之后,最先做出反应的是距离河道最近的汉军乡丁。近距离亲眼目睹如此惨烈的场景,令这些个几天之前还是纯粹的农民、牧民、小贩、伙计,原本就对此次出战心生抵触,不愿意为这个已经注定存在不了多少天的外族朝廷卖命,与自己同族做对的汉人青壮在遍体生寒、胆战心惊的同时,更加坚定了弃车而逃的决心。于是,不知是谁领的头,这四千汉军乡丁齐齐发一声喊,将手中的马鞭、兵器一丢,或者跳上自己的坐骑、或者以最快的速度将马车上的驭马解下当成自己的坐骑,往远离河道的方向四散奔逃而去。
尽管在更远处警戒的渤海、女真悍卒肩负有监视汉军乡丁动向、防止其逃跑或投敌的责任,可一来事发突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没有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中回过神来,面对四散而去的汉军乡丁,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弹压与阻截。二来,他们此前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河道的相反方向,阵型与兵力布置也是针对可能来自外侧的威胁,仓促之间也很难迅速变阵,调整兵锋所指。于是,除了个别运气实在太差的倒霉蛋被一些缓过神来的渤海、女真悍卒斩于马下,绝大多数汉军乡西都逃过了前者的拦截。
眼见四千汉军乡丁一哄而散,渤海、女真悍卒的正副两位指挥使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一时间很有些左右为难。追,自己手下只有两千兵马,而能逃走的汉军乡丁几乎个个有马,想要把将近四千逃向不同方向且机动能力不亚于自己的汉军乡丁给追回来绝非易事不追,对于负有监视、弹压汉军乡丁之责的自己来说就是严重失职。而且没有了这些汉军乡丁,大批粮草、辎重无法运输,只能丢弃在原地,完成此番出兵支援、接应天子的重要任务也就随之成了泡影。到时候就算自己能活着回到辽阳城,也将因没有完成留守大人交待的任务而成为刀下之鬼。
不过,这两名出自渤海人的正副指挥使并没有犹豫多长时间,便因两支出现在自家军阵两侧、每支约由一千五百骑兵组成的周军伏兵而当机立断放弃追赶逃散的汉军乡丁,与周军伏兵全力一战。
尽管周军的旗号表明这两支伏兵中均有一定数量的“飞龙军”骑兵,可如果指挥渤海、女真悍卒的那两名正副指挥使怀着拼死一战的心思,率领麾下两千精锐对其中一路周军进行一次决死突击,在完成与周军的第一次对冲后,不去考虑自己那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完成的所谓接应任务、不顾忌己方的伤亡率、不与周军进行不必要的纠缠,那么利用双方兵马过于接近,“飞龙军”兵士因害怕伤到自家袍泽而不敢随意使用火器、战斗力大打折扣的机会,这支渤海、女真悍卒中的一部分或许还有可能成功冲破周军阻截,逃出生天。可不知道是动了为朝廷捐躯的念头,还是太过看重那些实际上已没有任何可能送到天子手中的粮草、辎重,抑或者不想堕了自家悍不畏死的名声,这支渤海、女真悍卒的正副指挥使并没有让麾下将士与周军进行对冲,而是命令麾下兵马就地扎下营垒,准备为了保护那几百车粮草辎重而与周军伏兵决一死战。
然而,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的。虽然各级官长们一再弹压、鼓劲,可面对“飞龙军”迫击炮及各种步兵轻武器的猛烈打击,这两千以悍不畏死、勇武敢战闻名的渤海及女真兵将很快就陷入混乱,并在正副指挥使双双被一发送上西天之后完全崩溃,如之前的那些汉军乡丁一般四散奔逃,再兴不起哪怕一点斗志和战心。
对于溃散的渤海、女真败兵,率领周军执行此次水淹及伏击任务的右路军所辖第三骑兵团团长严世武可没有之前那两名渤海人正副指挥使一般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当即下令全军追击,尽可能多的歼灭敌军,以免那些溃逃的散兵游勇啸聚山林,给自家日后在本地的管理带来麻烦。与此同时,严世武还派信使前往南边四十里外辽阳城下的右路军副都指挥使邹振远以及北边五十里外十里河的中路军追击集群主将杨克复送信,通报此地的战况。
一想到十里河和杨克复,严世武的心里却多多少少生出一些遗憾。就在前一天中午时分,刚刚抵达辽阳城下,并完成对这座契丹东京道最大城池包围的右路军前军便接到了中路军追击集群主将杨克复派人送来的紧急救援信。从信中得知原来的契丹皇帝耶律璟已经死于其奴仆之手,而新继位的皇帝耶律贤及契丹朝廷一众文臣武将及八千残军正一步步走进杨克复设好的伏击圈后,邹振远当机立断,一方面命麾下第五合成步兵师师属骑兵团即刻北上,协助杨克复所部围歼契丹残军另一方面,则派第三骑兵团两个营及“保安军”一个骑兵团随后北上,阻击原本并未被其放在眼里,在右路军前军抵达辽阳城之前便离城北上的那支所谓契丹援军,以免其干扰、破坏杨克复所部的行动至于辽阳城这边,邹振远相信以剩下的前军兵力,完全能够保证在前面两支人马返回前不让城内守军逃走一兵一卒。
而正是邹振远并非有意、实属偶然的作战任务安排,使得严世武注定要与围歼契丹残军、活捉或者击毙契丹皇帝这一令任何一名军人倍感荣光的功劳失之交臂。是以,尽管尚不知晓十里河围歼战最后的结果、尽管自己率部半天之内疾行六十里,抢在耶律隆先之前赶到东梁河太子河支流,并成功实施了“水淹七军”之计,几乎全歼了这支八千人的敌军,可严世武依然心生遗憾也就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