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潮无光的地牢,燃烧着烙铁的火盆是唯一的暖色。 风过,墙上的铁链叮当作响。 鲜血是腐木最好的养料,刑架上密密麻麻,是满布的菌子正疯狂吸食着斑斑血迹中残留的营养。它们永远没有断粮的时候,旧的血迹干了,很快又有新的,一层涂抹一层,一层覆盖一层…… 今日它们又将有新的食物——莫天遥。 此刻他耳边还回响着学童的呼喊,雪晴的声嘶力竭,门外聚众的窃窃私语,一路上经过闹市惹来的议论不休…… 而此处却如死亡般寂静——除了那叮当作响的铁链。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铁链上。 他看得入神。 “吱呀——”这扇陈旧的木门发出的声音,曾刻进多少人的噩梦里。 只因来者是冥府的鬼差,地狱的夜叉。 “小子!”那是个光膀子的胖子,满脸油光,凶神恶煞。“可别怪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莫天遥道:“该招的我都招了,还有这个必要吗?” “奈何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胖子一面说,门外一面有狱卒抬来各种刑具,五花八门,形状各异,穷尽发明者对人体的所知和残酷的欲望。 那胖子从狱卒手中接过五尺长鞭,在一个气味刺鼻的木桶中沾匀,未等汁水滴干,便往莫天遥身上扫去! 长鞭及身的瞬间,莫天遥闻出那桶里的东西是辣椒水。 吸饱辣椒水的皮鞭划开血口,辣椒水趁虚而入…… 怎样光鲜亮丽的人到了这一步,都不再是人。这地牢中传出的嘶嚎,是从来分不清男女老少,那声音像野兽,像怪物,像无数厉鬼幻化而成的声音,却唯独不像人。胖子已预想到这英俊的白面书生即将变得怎样扭曲和恐怖…… 可是他错了。 他只听到丝帛破裂的声音,除此之外,地牢依然沉寂。 连血都没有——那鞭子像是抽在了一块精钢上,无痕无迹。 “你……!”他惊愕至无语。 莫天遥闭上眼,长叹一气。 “真是麻烦……” 死牢内的景象是不会好看的。黑压压蜷缩在各自狭小的牢笼里的,是些很难称得上是“人”的东西——有四肢不全的,有浑身溃烂的,有遍体生蛆的,有失了禁屎尿齐流的…… 今日这里又多了一个待亡人。 一个与众不同的待亡人。 他虽同样遍体鳞伤,身上的鞭痕和烙印还流着血,面容却无半点失色,绝没有重刑加身者的灰白面容。他同样濒临死亡,却绝不颓靡,他端坐于地,神态自若,绝不似濒死者那般静如死水。 死囚们看着他,他也看着死囚们,半晌,一阵奇异的晕眩在他们之间相互传染,随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有的人看清了晕眩传染而来的方向,直指那个新来的待亡人,而他仍旧清醒地端坐着。 “进来吧。”那人对着门外说道。 死牢的门竟自己开了,进来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他第一眼就看见横七竖八的死囚黑压压地堆叠在两侧的牢笼中。 “你把他们杀了?!”他惊道。 那人撇了他一眼:“枉你有五百年道行,竟分不清活人死人。” 他吁了口气,再一看那新来的待亡人,却又是一惊:“莫天遥……你……人类的刑具甚至奈何不了我,你又怎会……” 莫天遥看着自己一身五花八门的伤,苦笑道:“我活了一万多年,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们自己的东西不中用,我还得配合他们变出这一身花样……”说罢随手一挥,他竟又变回了光鲜整洁的模样,莫说不见半点血色,连衣裳都完好如初,齐整得不落一丝皱褶。 “说吧,什么事。”他道。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小白道:“你让我变回人形,从此后我再不扰你。你若不放心,我甚至可以离开书院。” “你为何突然如此?” “你不必知道。” “那我也不必答应。” 他犹疑一阵,终于道:“因为我要去救雪晴。” “邱岚成把她抓走了,对吧?”莫天遥道。 “你让我变回人形,待我救回雪晴,我就离开书院,再不回人界!”他说得果断干脆,毫无犹豫。用一世离殇换她一生平安,她一生的长度却只是他一世的沧海一粟。 可他说得斩钉截铁! “你可知我为何要封了你十穴八脉,让你无法再塑人形?”莫天遥道:“自我来到人界,便隐去气息,而你仅有五百年修为,就能知我非人非妖。你是狐狸,这是别人没有的本事。但你除了这点本事也没别的造化。所以封了你十穴八脉比杀了你更妥当。”他打开牢门,走到小白面前,蹲下与他平视,眸中却厉色逼人:“但你若一意孤行,我也可以不怕节外生枝的麻烦,除掉你!” 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死。 死了便救不出雪晴,可这副模样活着却也救不出。进退两难,皆因这个不速之客。 当无言的怨恨蔓延上心头,他听见仇人说: “至于雪晴……” 莫天遥起身,径直步向门外。 “我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