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双是清楚地看到了她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她甚至一丝顾虑都没有,冷血又果断。 如果她死了,父王和母妃会伤心吗? 灼灼教训了她,狠狠地给自己出了口气,看样子将她吓得够呛,于是就收起了银针,并且不动声色给她解了毒。 “还不醒?你是真的想死?!” 燕无双渐渐的睁开了眼睛,睫毛就像是经过暴风雨摧残的小草,湿润又脆弱。 “如果我不死,你就休想好过。”她眼角滑下一滴眼泪,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悲伤的神色,紧紧地看着她,无悲无喜,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灼灼瞅了瞅她,猛的移身瞬间就到了她的身边,银针又与她的玉颈肌肤相亲。 “那我还是杀了你干脆。” 燕无双闭上了眼睛,引颈就戮。 灼灼看她的样子,气笑了。 她忘了燕无双作为宁怡郡主,享誉京城那么多年,京中贵妇无不羡慕宁王妃,得这么个美丽大方的女儿。她有着自己的骄傲,而自己刚才,无疑是伤到了她的自尊了。 面对骄傲的人,攻身为下,攻心为上。 灼灼收起了银针,看着燕无双笑道。 “你说,如果我真的在你这儿杀了你,宁王会不会给我兜底?” 燕无双气息一滞。灼灼心里嗤笑不已,继续道。 “毕竟你本来就得了病,也有好的由头。就说是你暴病而亡,而我,最多也大病一场,再给你弄个法事,顺便表表心意,就没有什么麻烦了。” “到时候,我可以替你承欢膝下,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多个人对我好罢了,我自然乐意。” “诶!突然发现杀了你真是个明智的做法!” “那你还是去死吧!” 一阵猛烈的风声过后,燕无双忍不住低低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然而半天还没有动静,房间里就像是只有她一个人了。燕无双这才睁开了眼睛。 灼灼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说吧!你怎么得的风寒。”灼灼是不会杀了她的,燕无双不过是因为嫉妒,所以没有看到这个事实。 她不说话,低头像是在回忆什么。 半晌,声音沙哑得像是收不到信号的破电视,才道, “呵呵!是我自己用的井水泡澡,六月天,那冰凉的水可真舒服!”“舒服”两个字被她说的格外重。 她自然说的反话,井水性寒,拿来泡澡肯定不会舒服,但是灼灼一点都不心疼她,她这是自作自受,更何况还利用了她。 “活该!” 她没像之前一样歇斯底里地吼回来,只是不断的重复,“我活该…是啊,我活该…” 她本就得了风寒,又被她三番两次吓得,整个人又苍白,又有些狼狈,但是还是美丽的,多了些楚楚动人的风情,这与她平日里的形象大为不同。 灼灼也忍不住心生怜悯。 “荷花池没有了,他要填了它!荷花池是我母妃嫁进王府的那一年种下的,母妃命人种的,他却让人填了它!都没问过任何人。” “我得了风寒,他到现在也没有来看过我。他不关心,他从来都不关心这些事情,母妃在佛堂里面得了风寒身体不好,他也从来没有去探望过一次。” “月牙湖的事情,罚我关禁闭三个月,三个月都不曾过问我,让我抄《女戒》,却备了礼向丞相府赔罪。” “母妃要来看我,他也不让。母妃郁结难舒,去了佛堂静修。我祈求那些看管我的人,让我去劝一劝母妃,他却下了死命令。” “我去求他,让他去佛堂劝母妃出来,他直接将我轰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燕无双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像是在嘲讽哪个蠢笨不堪的人。 灼灼看看她,眉头紧紧地皱着。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燕无双会因为月牙湖的事情恨了她那么久了。 “他既然这般伤你,你为什么非要往他面前凑呢?” “我不甘心!”她的拳头捏的紧紧地,指节泛白,指甲掐入了皮肉里,指缝之间渗出了血丝。 灼灼看见那血色,微微有些眩晕。面色忍不住一白,强自移开了目光。 “我事事做到最好,学琴,学棋,学书,学画,甚至因为他欣赏剑舞特意去学了武!我努力学礼仪,与京城各家夫人小姐交好,就是为了能得到他一点赞誉!” “然而你猜结果怎么样?”她看了灼灼一眼,笑了。 “这根本不敌你名震燕都,他夸你聪慧机敏,却没夸过我一句。” 灼灼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她就说怎么就是不喜欢燕无双呢,原来那个时候燕无双对她就已经有心结了,难怪二人怎么也看对方不顺眼。 她从生为杨灼灼开始,就成为了多少女子艳羡的对象,父母宠她,哥哥宠她,祖父母也宠她,学院里老师也宠她,皇家的人对她也诸多宠爱。 她拥有了太多别人没有的幸福,注定要招惹别人的嫉妒。 就算她怎么低调,都没用,除非她不是杨家千金,不是杨灼灼。 “即便我受尽千般宠爱,我也没有办法让一个人喜欢我。” 燕无双果然被她勾起了兴趣,看向她的目光少了很多的怨恨。 “有一日,我出门,在一家酒楼里面遇见一个谪仙一般的男子,我向她讨酒喝,喝了一杯酒过后,我离开了。等我再去那个房间里找他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当时我心里难过极了,一有空,我就日日在那个房间里守着,只期待她能再来一次,那么我一定会记得询问他的名讳。” 燕无双认真地看着她,灼灼突然想笑场,用衣袖按了按自己的眼角,眼角微微泛红,看起来伤神落寞。 “我等了三年,他才又一次出现在那个房间里,我又去向他讨酒喝。这次他没喝,还嘲讽我向人讨酒。” “我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有了娇妻。”灼灼叹了口气。 “我当时就心如刀割,我多想他还能像以前一样,即便萍水相逢,也不会吝啬给我一杯酒喝。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当时,我就敬了他一杯酒,表明了我的爱慕之意,他默不作声。我敬完过后,转身就离去了,自此,天涯永隔。” 灼灼唏嘘不已,“他如果爱我,那么无需我讨好他,他自然对我百般好,如果他不爱我,我纠缠,也没用。” “爱,就放心;不爱,就放手。” “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燕无双若有所思,灼灼也沉默下来,让她自己想通。 灼灼心里的那个小人儿已经笑成了一个智障。如果彦华有所感,现在肯定是阿嚏阿嚏! 果然,还是恶搞那个谪仙太子比较有趣味。 灼灼讲故事讲的上瘾了,“其实还有后续。” 燕无双的目光看了过来,灼灼继续娓娓道来: “忘掉那个神仙一样的公子,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去那个厢房了。我喜欢上去寺庙里面修身养性。” “有一日和侍女上过香以后,我们去了那寺庙的后山,后山有十里桃林。正值桃花花期,十里桃花,春风吹过,就漫天桃花雨,入目皆是花色如春波潋滟。我一时兴起,就在那桃花林中起雾。” 灼灼说着说着就红了脸,“待我一曲舞毕,那位谪仙一般的公子穿花拂叶而来,我当时就愣在了那里,激动的有些发抖,我说不出话来,看着他含笑到我面前。” 燕无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明显的被她带进了故事之中。 “他告诉我,他的娇妻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他是想要刺探我的心意的,没想到我果断断情弃爱。那一次分开过后,他一直关注我,所以才会在那十里桃林重逢。” “他说,花有千种,万紫千红只爱桃花一朵。” 灼灼是故意的,她讲这个故事,就是讲给燕无双听。 只不过其中的某些情节,换成了哥哥和她。 灼灼怀疑哥哥和燕无双之间有什么的时候,就让人从燕无双这边开始查探,果然,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就是二人曾经在大召寺里面有过邂逅。 桃林起舞的场景是她虚构的,但是少男少女桃林邂逅,本身就很美丽。虽然查不到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燕无双对哥哥别有居心,就可以想象,哥哥定然是无意中俘获了美人芳心了。 世间就是有这么奇葩的事情,同为亲兄妹,哥哥被人爱慕,妹妹被人怨恨,还是同一个人。 灼灼心里不平衡了,看燕无双陷入自己的神思中,毫不留情地打断。 “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跟灼灼相处,好好跟父王相处,最后高姿态地嫁进丞相府,做个称职的丞相夫人,和丞相琴瑟和鸣一辈子,了了父王心中的遗憾,也全了他爱女之心。最重要的是,也得到了他的慈爱。” 灼灼清楚地看到燕无双睁大了瞳孔,整个人就像是遭遇当头棒喝,被人一下子打醒了。 之前笼罩她身上的那种固执和怨气,顷刻之间也溃不成军,支离破碎。 灼灼看着她呆在原地,心知她是想通了。她还算聪慧,指点一下就会重新变得通透。 看在她悬崖勒马的还算有救的份上,灼灼决定再指点她一下。 “上一辈的恩怨,做晚辈的就不要参与了,做好自己,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希望我下一次来的时候,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说完,灼灼就推开门带着墨芊离开了宁王府。 燕无双的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阵破碎的声音,等到动静平息,丫鬟才战战兢兢地进来收拾东西。丫鬟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怒容满面的郡主,没想到郡主面色平静,甚至让她们小心残渣割破手。 出了宁王府,灼灼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她教训了一番燕无双,把自己的本意也弄丢了。 墨芊提醒她,“你说要带我出去玩!” 灼灼恍然大悟,吩咐车夫,“去悠然居。” 她本来想要亲自出面,希望无名阁的势力替她查一查二十年前京中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没想到被燕无双这么一打岔就忘了。 她也能吩咐人查出来,但是她根基尚浅,不一定能查出什么。无名阁不一样,它根基雄厚,对于二十年前的事情,能给她很大的帮助。 悠然居,是无名阁的产业。 到了悠然居,灼灼蒙了面纱,然后也给了墨芊一块面纱。 “戴上!”这姑娘还一脸懵懂。灼灼觉得他们在燕都尽量低调的好。一副姣好的面孔总是招人的。 枣冬山的墨家人,生的都不差,灼灼就没有发现一个五官不正之人。墨晔生的更是俊朗,只是长大了一身玄衣显得更加硬朗和沉静。整个人也越发的捉摸不定了。 而墨芊,作为他的妹妹,自然也不差,墨叔和墨婶本就生的好看,偏偏墨芊这个人在凤阁里长大,也不知道自己的样貌多么招人眼光。即便是把墨芊扔在京城一众丽人中间,也是不差的。 两人进了悠然居,直接进了悠然居的二楼的一间雅间。 不多时,悠然居的掌事的人进来了。 “杨小姐!”大约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虽说不是气宇轩昂,但是生的眉眼柔和,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感觉。 无名阁中的人,自然是认得那个凌霄花的图案,灼灼回京的时候,曾经露出过凌霄花,这掌事的人也知道杨家小姐是无名阁中的人,只是还不知道她少阁主的身份。 “坐!”灼灼请他坐下。 问道,“掌事的可知道二十年前燕都前丞相及其夫人和宁王之间的事情?” “这…”他看了看灼灼,有些难以开口,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道,“小姐最好还是当面问你的父母吧!” “你说!” “如有冒犯,勿怪!”掌柜的先道了一声歉,灼灼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二十年前,西凉第一美人苏家小姐跟随西凉使者进京,结识了杨家云华公子,宁王,还有京城中的其他王爷,包括彼时还是王爷的当朝皇上。”说完,掌柜的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灼灼知道门外没有人,但是还是欣赏掌柜的谨慎,也就遣了墨芊去守门。 “墨芊,去门外守着!” 掌事的看墨芊去了门外,舒了一口气,加快了语速。 “宁王,皇上和云华公子都心悦美人,美人最后选择了云华公子,宁王和云华公子之间好像有隔阂,曾经宁王府在东边,后来搬去了北城的西边,当今的皇上下令朝廷不得攀谈此事。” “在下所知,就是这样了。” “嗯!多谢掌柜的!”灼灼亲自送掌柜的离开雅间。 “我们走!” 两个人很快就离开了悠然居。直奔丞相府。 她得赶紧去阻止下面对二十年前事情的查探,以免引起当今皇上对丞相府的不满。 确实如她猜测的一样。 回到樱花苑,灼灼赶忙就吩咐墨芊磨墨,然后手书一封,消息飞出了樱花苑。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不会有事吧?”墨芊虽然在门外,但是掌柜的那些话,根本就瞒不住她,灼灼也没想瞒她。 “不会!”灼灼很肯定,凤阁的人又不是傻子,谨慎的很。 “芊芊,你说,皇家和杨家的关系,正常吗?”灼灼心里两个人儿在天人交战中,眸中是深深的纠结。 “不正常!” 灼灼也知道不正常,遍观史书,正史野史。无论是华夏还是灵垠,都逃不出兔死狗烹的道理。同甘共苦。共苦易,同甘却难。 然而杨家在北齐的特殊地位,真的超出她所能想象的礼待了。几乎就是共享天下了,见皇族不用行叩拜之礼,相位世袭,枝繁叶茂。 灼灼听到那掌柜的话,这才发现原来除了宁王之外,还有皇上,对母亲也是有心思的,其实有迹可循,只是小时候的她并没有在意那些细节。 除去夺爱之恨,维系皇家和杨家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宁王和丞相府之间的相敬如冰,是不是有着相互制衡的意思? “阿西吧!”灼灼忍不住低低吼了一声。 “你说什么?”墨芊问。 “没什么!”灼灼转瞬就恢复了平静。 “怎么没听见蓁苑的动静?”灼灼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爹娘,这些事情的当事人。 “对哦!” “明天你祖父母就要回京了啊!夫人他们肯定是在忙着安排府中的事情吧!公子一个人忙里忙外,挺可怜的!” 墨芊瘪了瘪嘴,忍不住心疼小姐的哥哥。灼灼也觉得自己似乎做的不太对。 “谁叫他不去找媳妇儿的!给我找个嫂子就万事大吉了。” 墨芊顿时就说不出话来,对她的话竟然无处反驳。 “灼灼!”一个清澈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转瞬就到了门口。 背后说人坏话的灼灼猝不及防吓得一个哆嗦。 明昊恰好听到了灼灼那一番说辞,绷着脸走了进来。 灼灼满脸堆笑,看着来人,马上给他倒了一杯茶。 明昊坐了下来,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喝那杯茶。 待欣赏够了妹妹忐忑的样子,才幽幽道,“我已经告诉杨叔了,掌家之权交给你,协助我处理府中事物,安排各方的来客。” “什么客人?”灼灼有些不知所云。 “你的笄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