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五章(1 / 1)太平令·一曲南风首页

一路颠簸,腹中饥饿,口渴难耐,尽管戴了帷帽依旧受不住烈日炙烤,整个人似从水里捞出一般。所以这时候要是能有家小店,可乘荫歇凉喝酒吃饭,应当是所有出行在外的旅人共同的夙愿。    因此官道旁的那家茅店酒家,在我们进门时已坐得满满当当,大家拼拼凑凑的,坐无虚位。唯有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还空了两个位置,旁边两桌坐满了人,全是衙役打扮,看来是官府之人。    为免节外生枝,我让严武去打包几样熟食和清酒,打算去路边寻块树荫解决掉午饭。严武就是早上惊了马的府卫,另一个府卫是他的哥哥,名叫严诚。听阿池说严诚是在隆州赛马时,在一众府卫中脱颖而出得了第一的人。    我朝店家讨了杯水喝了,理了理帷帽正要出门,只见一沉稳从容的带刀护卫在我跟前站定。阿池与严诚皆面色一肃,紧盯着他。    带刀护卫恭敬颔首道:“我家大人说,旁虚一座,还请公子赏光。”    我朝被人墙所隔的角落望去一眼,便见一冠绝人间的年轻官老爷起身离座朝我欠身一礼。今日他穿了身月白便服,一贯的温恭儒雅,驰张有度。如怀美璧,似揽清风,当得“君子”二字。阿池看见他后双眸一紧,悄无声息地离我近了些。    既然已经打了照面,再不打个招呼就有些失礼了。    我随着带刀护卫刚走到桌前,他正欲行大礼。我撩开帽帘,在他正对面坐下:“既然宋大人称我一声‘公子’,再要如此就不合适了吧。”    宋名轻收了行至一半的礼,非但没有半点不满或尴尬反而温煦一笑,坐下与我倒了杯茶:“公子说的是,是下官糊涂。”    我接过茶抿了一口,淡淡笑着:“若是宋大人还算糊涂,那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明白人。”    宋名轻云淡风轻道:“公子赞誉,下官折不敢受。其实明不明白,糊不糊涂都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普天之下多少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又有多少人愚不可及却自作聪明。”    “木分良朽,人有贤愚,哪能每个人都跟宋大人似的,该明白时明白,该糊涂时糊涂。”    宋名轻浅浅一笑,颇有朗月入怀之感。这世上真有一种人不知不觉间便能让你放下所有防备。这样的人应该在光禄寺主祭祀,太常寺奉礼乐,又或是在麒麟阁修撰文史。可他偏偏在与小人斗智,与暴徒斗勇的大理寺—鬼狱之地,掌天下刑狱,还做的得心应手,赢得一片赞誉。这样内外反差的人才最危险不是。    此时这危险的少卿大人,坐在我对面问道:“不知公子此番何往?”    我放下茶杯道:“大人这是明白地问?还是糊涂地问?”凌叔说的对,这世上真正的巧合很少,大都是蓄谋已久的安排。    他笑着反问:“明白当如何?糊涂又如何?”    “若是明白,我还能稍坐一会儿,若是糊涂,那我便就此告辞。”    宋名轻笑颜温良道:“果真如二爷所说,公子聪敏又坦诚,让吾等心怀鬼胎之人,自觉阴暗。”此时小店的人已被他的部下陆陆续续地赶至门外,店内只剩我们,和几个近身护卫。近身护卫都站得极远,特意为我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我随手拿起一只包子咬了一口道:“大人过奖。只是在有些人面前,绕来绕去不如直来直往,左右藏了也会被人看穿,何必麻烦。”    他双手交叠在腿上端坐着,瞧了我片刻,似乎在等我吃完。    待我吃完一个后,他方才开口:“公子可知,比起仇恨更难以克制的是什么?”    我伸手拿过一个包子,继续咬着:“还请大人明示。”    他缓缓启唇道:“是深爱。”他分明说的极轻,可我却觉得在他出口之前十分沉重,尽管只是一点细微的感觉。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他如墨玉似的眼眸滑过一丝诧异和掩饰,极淡的,倘若稍不留神,便会被人忽略。    他笑意渐敛道:“仇恨不断积蓄沉淀,会令人更加坚韧顽强,而爱和亏欠只会让人变得怯弱,迟疑,痛苦。无论公子今后做出怎样的决定,下官都希望公子记得,你们只是无缘,而非他绝情。也请念及往昔的恩情,莫要否定全盘。你用的是真心,他又何尝不是?”    善制逆者先制心,善诛人者先诛心,分明知道他是刻意为之,可心底深处仍是不能自控地疼出鲜血。我何尝不知,我何尝怀疑,他受的苦何曾比我少。我们的开始便是错,我早已预知这结果,只不过是谁先背离谁便是罪人。    分明饥肠辘辘,却忽然食不知味,我惯性般地嚼着包子,转眼看向窗外热辣的日光:“宋大人说这么多,无非是让我不要与你们为敌。宋大人此行应该没有经过他同意吧?倘若他知道的话是不会让你跑这一趟的。我这个人从不回头,也不爱算旧账,我此刻不追究,日后断然也不会。”    他起身作揖赔罪道:“是下官小人之心,有公子这话,下官还有何虑。”    我将手里的包子吃尽,又喝下半碗水道:“只是有一点,在下知道宋大人才智过人,万事皆在股掌之中。但既然咱们话已说明,还请宋大人日后也做到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再将手伸到不该伸的地方,也勿怪我们立斩不赦。我们府上虽败落,倒也还藏着一两把好剑。必要之时也勉强能用上一用。”    宋名轻依旧保持着躬身谢罪的姿势:“二爷帐下人多,难免有一两个不懂事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公子海涵。”    我拍了拍手,起身离座:“海涵什么的恐怕很难次次做到。今日谢宋大人款待,若有机会光临寒舍,在下必定好生招待。”    “下官得空,定当登门谢罪。”    我走出两步后,回身道:“只是在下要提醒宋大人一点。就算大人忠心为主,一片好意,甚至做了最正确的决定,解决了后顾之忧。但这世上没人会喜欢一把不受控的剑。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你看伍子胥和范亚父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总算站直了腰,眉目温朗地一笑道:“臣为君死,万死无辞,谢公子提醒。”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对于这些满腹经纶,君臣王道的读书人,不懂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