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好像你在这儿你照顾过我似的。”
乔蔓青气的拿起毛笔就朝他扔了过去:“好好说话。”
叶兮轻笑一声接住:“我会的,傻姑娘。”
乔蔓青没再说话,她坐在灯下不知想着什么,想着想着,忽然整个人往案上一伏,整个头埋了进去,叶兮静静看了她半晌,慢慢见她双肩开始耸动,隐伴有细细的抽气声,他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嗯,是哭了。
“叶兮”乔蔓青瓮声瓮气地喊他。
“嗯。”
乔蔓青反过身来抱住他,哭着哭着说:“叶兮我舍不得你,我特别舍不得你怎么办?”
叶兮其实想问,怎么突然就想要走了呢?这句话在喉咙口滚了好几遍,却都没说的出口,最终竟只化为了一句话:“蔓蔓,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乔蔓青没说话,她什么时候听过叶兮的话呢?稍稍缓了缓,她松开叶兮抬头看他:“叶兮,你要等我。”
叶兮莫名的看了看她,却发现她神情真的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他缓缓笑了:“嗯。”
乔蔓青看出他的漫不经心,以及几分敷衍,她又认真了几分:“叶兮,我是说真的。”
叶兮沉默了一会儿:“等多久?”
乔蔓青似乎仔细的想了想,说:“不会太久的。”
“蔓蔓。”叶兮深深看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乔蔓青俯身趴在他心口上,直接贴着胸腔听见的心跳声,特别温暖有力,乔蔓青轻道:“总之,你等我就是了。”
不会太久的,真的不会太久的,三个月,半年,乔蔓青想,顶多半年。
叶兮抬手摸她的发,一下一下,流水般顺着而下,乔蔓青有一头极好的发,乌黑柔顺,这么柔软的发,真跟她的性子半点也不像,其实有时候叶兮会想,是什么养成了乔蔓青这么执拗的性子呢?执拗的让人偶尔会心疼,却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可当你考虑妥协的时候,她却又突然说,要走了。
叶兮其实有些庆幸,庆幸之余又是什么呢?
不舍,甚至想要挽留?
心中微微苦笑,这个念头真是生不得,一生便如杂草般疯涨,真是怎么也止不住。
叶兮忽然伸手抱住了乔蔓青,毫无征兆的,抱得很紧的那种,就连乔蔓青都愣了一下,然后将头埋进他怀里,边哭边断断续续的告诉他,她走了之后,一定要早睡早起,不可操心太多,也别看什么医书,研制什么药草,早些睡觉,按时吃饭,比什么都来的实在。
她边哭边说,叶兮不知是怎么了,紧紧抱着她,越抱越紧,心里漫开一片荒凉,他苦笑着说:“别说了蔓蔓,说这么多,我也记不住,你知道为师记性向来不怎么好。”
“那要不要拿纸给你记下啊?”
叶兮想了想,“不用了。”尾音余下一抹叹息。
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想来还是有些恍惚,下了一夜的雪,当晨光洒满绿微,还是没停,雪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都没有声音,放眼望去一片素白,连瀑布的水都冻结成冰。
叶兮送乔蔓青过瀑布,又送她过竹林,乔蔓青仔细的记着叶兮带她走的每一步,以免今后回来的时候不认识路。
她一步一步的跟着走,奈何绿微居的地形实在是太复杂,绕来绕去饶是你无比清醒也能将你绕成醉酒胡汉,乔蔓青便是这一个典范。
竹林阵还没走过一半,她望着四周被积雪覆盖环绕的一大片翠竹,彻底的晕了,于是她问叶兮:“若是我今后想要再回绿微居,不认识路怎么办?”
叶兮未免她滑倒,牵着她走过层层积雪,头也没回:“我昨日说过,走了,就别再回来。”
乔蔓青定定盯着那张俊逸的侧脸:“你不想见我?”
叶兮笑了笑,如今再跟她说自己不想见她,怕是没有人会信,他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指望骗谁呢?他轻道:“不是,只是绿微居的路难走,又费力,老老实实的呆在莲城,难道不好么?”
乔蔓青道:“那你想不想见我?”
叶兮静默片刻,轻道:“想。”
乔蔓青兀自点了点头:“好。”
叶兮显然没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渐渐领着她走出了竹林阵,乔蔓青以为叶兮应该就只会送到这儿了,不料叶兮却还在继续往前走,眼看着要跨过栈桥,乔蔓青连忙跟了上去,笑意从心底漫了出来,悄悄就去拉住叶兮的袖子,同他一起跨上栈桥。
“你准备送我到哪儿?”
“钟山城门。”
“你送谁都是送这么远?”
“不是。”叶兮道:“只是送你。”
“为什么?”
“因为我所认识的人,没有一个会轻易的被人擒住,任人拿捏住自己的性命。”
乔蔓青顿了顿,挺不高兴的:“我上次之所以被绾绾擒住,纯粹是因为你突然要我走,我整个人有些恍惚,而且没想到风沭阳竟然派了绾绾在外面守着,一个不慎才会被她擒住,你又不是不知道,绾绾的身法有多么诡异。”
叶兮看了看她,忽然问:“绾绾是谁?”
乔蔓青:“”她挫败的换了一种方式询问自己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那日刺我一刀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叶兮道:“不知道,应该还守在栈桥外头。”
乔蔓青不可置信:“你那日就那么放过她了?”
“唔。”叶兮沉吟一下:“你流血了,那日我就,只顾着你了”
乔蔓青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眼看着跨上了栈桥走上了崖对面,他们再走没几步,忽然一柄匕首凌空袭来,乔蔓青听到风声的那一刻想,好家伙,朝叶兮扔刀子!
绾绾果然还守在崖对面,随着匕首而出,她身形跟着急窜而来,揉身便要上前窜进叶兮怀里,临得叶兮身前三米之时,叶兮手腕一扬,一枚银针疾速射去使得绾绾身形一滞,叶兮忽然在乔蔓青耳畔问了一句:“杀不杀?”
乔蔓青有一瞬间没反映的过来,就在这一瞬怔愣之际,却见暗处突然窜出了十余名黑衣人,长刀铮铮,寒光耀眼,这漫天的风雪,竟将他们身子衬出了几分巍峨。
叶兮却不管他们的巍峨,微一扬袖,几乎风声都无,数十枚银针便穿透风雪而去,针针瞄准他们的咽喉眉心,一时便听数声闷哼,有人倒地不起,长刀落在地上,半点声音也没发的出来,极快的被风雪掩埋。
乔蔓青透着眼前的风雪看过去,每个人的身形都有一种莫名的悲壮,乔蔓青说不清是为什么,这种悲壮,让她觉得有些苍凉,她忽然握住了叶兮的手,轻道:“不杀。”
叶兮毫无异议,轻轻替她拢了拢肩上的大氅:“走吧。”
乔蔓青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迈出步子,绾绾的声音尖利的响起:“不许走,将墨姑娘交出来,否则除非我死,今日你们谁也走不出这个地方!”
叶兮看了看她,又垂眸看了看乔蔓青,神情居然有些无奈:“她想死怎么办?”
他这话说的极其认真,神情似乎也是真的苦恼。
乔蔓青在想,其实绾绾这样,挺没意义的,谁对不起谁呢?当年的那件事情,乔蔓青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是给了钱买的绾绾,而绾绾在看见叶兮的那一瞬间,也并不是反抗的,那么,她在执着什么?偏执什么?
初见绾绾的时候,这个清丽少女眸子里的光都是灰暗的,没有一丝色彩,那是对整个世界的绝望,乔蔓青觉得,自己好歹给了她色彩,那么她对自己的恨,对叶兮的恨,又是出自哪里呢?
乔蔓青想了想,突然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很悲哀的情感,是由爱生恨,这种情感很奇怪很莫名,莫名的就渗透进了骨子里,非要弄个不死不休,其实若是当真一剑穿骨,何尝,又不是一种解脱?
乔蔓青忽然对叶兮说:“我想,你可以杀了她。”
叶兮连眼也没抬,他的记忆里,从来就不曾有过一个叫绾绾的女子,其实叶兮不喜欢杀人,相反他珍惜任何生命,所有很多时候,他都从不下杀手,可是谁叫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刺了乔蔓青一刀呢?
叶兮若想夺人性命,不过一刹。
没有近身肉搏,没有诡异身法,绾绾在叶兮手下,根本走不过一招,银针从绾绾眉心刺进去的时候,乔蔓青偏身拉了拉叶兮的衣袖:“走吧。”
谁也没往那雪地里看上一眼,来年春开,冬雪初融之时,会有一副白骨如此近距离的凝望着绿微居的云雾青翠,弥散一生嗔痴怨念,或许还会在梦中问那人一句。
为何,从来不肯记得我?
若论此时悲中喜,不过风雪送离人,叶兮在将乔蔓青送到城门前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之前一切其实都是他多虑,何必要一直逼乔蔓青走呢?
你看,离别往往来的都是出其不意,他其实也不必总是妄作小人,毕竟这一切都不该是他的,所以他也不必总是苦苦忧心一些。
这么大的风雪,却将地上深深的马蹄辙痕掩盖不掉,叶兮站在风雪中望着早已一片空茫的远方,轻轻告诉那人,蔓蔓,走了,就别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