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虫小虫还扬着头坚守职责，不让分毫。月离气急，怒道：“让开！”　　老头叹了口气，缓缓道：“大虫小虫，你们让开吧，放这位姑娘离开。”忽而又自言自语起来，“我还要等多少年，才能去转世投胎……”　　月离愣在原地。许久，她转过身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老头苦笑道：“你以为我是高寿？我这具身体的确算是高寿了，已经在这世上□□十年。但我早该在十多年前就死了，我之所以能在这荒凉之所不吃不喝地呆了近二十年，都是这玉佛的功劳。差点忘了告诉你，这具玉佛还能保尸身不腐，灵魂不散，换个说法，就是长生。自然了，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其他人都死了嘛！”他干笑两声，继续道：“但是啊……老头子我活了这么多年，真是想投胎转世啦！只要有人拿走这玉佛，我就能进入轮回，获得新生。”　　月离犹豫起来。若不是机缘巧合，她根本进不了这里，要再找一个机缘巧合之人，不知又要过多少年，这老头虽然可气，但自己是唯一能让他早入轮回的人了。她面对畅通的出口，迟疑许久，还是退了回来，心甘情愿地行了拜师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老头哽咽着，颤巍巍地要来扶她，边说：“好徒儿，好徒儿！我的好徒儿啊！”　　月离起身后，老头引着她从另一个口子走出洞外。天色已经全黑，天上挂着一轮圆月，稀稀拉拉地点缀着一些星星。老头捧出玉佛小心翼翼地交给月离，指引她将玉佛端举过头顶在周围走动。在月光照到玉佛上时，月离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秘密，透过佛像的光在草地上投射出奇怪的图案，随着她的移动，图案也在慢慢变化，有时候像线条，有时候像文字，有时候又像是小儿随手的涂鸦，不成体系。　　“停！”老头终于让她停下来。　　月离一边举着玉佛防止位置变动，一边仔细地观察地上的图案。只见黑暗的地面上有一张光亮的图，是两个同心圆，同心圆里还有一些奇怪的图案，俱是线条勾勒，有些地方棱角分明，有些地方又十分圆润，看不出个所以然，图案之外还有几个略有残缺且不成词句的文字，是“以血”，“生”，“息”。文字十分古老，若不是月离曾学过一些，断然认不得。　　“这就是玉佛的秘密，也是当年那户王侯灭门的秘密。”老头指着地上的图形说道。　　月离不解地看向老头。　　老头解释道：“这是一个阵法，我叫它‘业障阵’。若是用血画就，阵法中的生命将很快消逝，短则一月，长则半年，这片区域将再无生命。若是辅之以心头恶念并说出口来，即可成为杀伐的咒语，让阵法之中的生命在片刻间消逝。当年这尊玉佛被抢去后，被当做寿礼送给了这户人家的老太太。恰巧这王侯的次子长于老太太房中，又因无法继承家业而对兄长怀恨在心。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了玉佛的秘密，想来他也尝试了多次，终于在某一天对兄长下了手，但不知什么缘故，竟将一家老小都终结在这个阵法中，而他自己，也因为受的刺激太大，从此便疯了，不知所踪。官府找不到人，只好将他列为疑犯，可惜最后也没有找到他。”　　“可是……这些你又是如何知道？”　　老头笑笑：“自然是借助了你爹的力量。我们在大漠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凶手，当时他神志混乱，倒在地上呼吸微弱却还在说着胡话。你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暂时清醒过来，一番询问之后，他终于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于为何会害死所有人，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之后又陷入了疯癫，不久就死了。”　　月离不知该怎么接话，便又去看地上的法阵，却越看越觉得熟悉，忍不住说：“这个法阵，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老头的反应很强烈。“怎么可能！”这个法阵，即使在当年，除了那个死去的人和他之外，也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见过，更别提月离这样的小娃娃。　　“照理说，我不该见过。可是我就是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并且不是在月光之下……想不起来在哪里。”月离皱着眉说。　　老头虽也觉得奇怪，但考虑到时间有限，只好先不去细查究竟，拿出纸笔放在地上，接过月离手中的佛像，催促月离画下阵法：“你务必要记得它。只有你亲自抄录，将来才能更好地记得。事不宜迟，你快动手。”　　月离在他的催促之下，只好暂时抛开疑虑，一笔一划地抄录下来。　　老头跟着月亮的移动也不停地走动，终于在月亮消失之前记下了这张图。月离将图递给他，他却拒绝，郑重地嘱咐月离道：“这图你好好收着，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你能用得上它。切记，莫要弄丢了。”说完他的身子猛地一晃，好似变得异常疲惫。他颤着手将玉佛交给月离。在接手的刹那，月离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自手上涌入体内，与此同时，老头的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槁衰朽，一眨眼的工夫，老头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比之前更加瘦小恐怖。月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没料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她不忍心去看那个倒在地上气若游丝的老头，转过头抹了把泪，才蹲下身子握住他的小手，哽咽着说：“师父，你放心，你的嘱托我都记得。你安心去吧……”　　老头的眼睛里猛地一亮，又渐渐黯淡下去，最终只余下一抹欣慰的笑意。　　月离握着老头的手，泪水止不住地流。明明才认识几个时辰，为何会如此悲伤？她不知道，一直到死的那一天，她才明白，这是她体内玉佛的力量在为老头送行。　　埋葬老头的时候，树林里大大小小的动物在老头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奇迹般地静谧无声。待到土丘垒起，大虫小虫像个孩子似的叫了起来，像是在哭泣。其他动物依然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圈中的坟茔。月离并不想要戾气太重的玉佛，便把它藏在老头坟前九步的地下三尺之处。没有香火，没有纸钱，月离只是深深地磕了个头，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老头的灵魂很快便会去转世，此刻他应该是想和这些精灵在一起的吧？而她自己，也要去寻找离开此地的路途了，歧夜和无尘应该已经在找她，她不能让他们太过担心。　　不知是不是有了玉佛力量的指引，月离很快就找到了来时的路，不多时就穿过树林回到了无影寺内。此时天色微曦，寺内已经响起了诵经声。她心下有些生气，心想歧夜怎么都不知道自己不见了，也不来寻她。等她走到有人之处，那些扫地僧见到她就像见到了鬼一样大呼小叫地奔走呼号起来：“殷施主回来了！殷施主回来了！师父！师兄！师伯！殷施主回来了！”　　很快这样的呼叫声传遍了整个无影寺，月离正摸不着头脑，只见歧夜衣衫不整、慌慌张张地朝她跑来，一下抓住她的手大声质问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死了这么多天怎么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丢了呢！”说着居然红了眼眶。　　月离虽然一头雾水，但见歧夜这个样子，不免感动，也自知理亏，只好软语相告：“我走着走着迷了路，不知绕进了哪里，走了好久才走出来。”说着看了眼周围，这阵仗就像那些动物围着老头的坟头。　　“那个……我不过丢了几个时辰，你们用不着这么担心吧？”月离小心翼翼地问。　　话一出口，那些和尚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歧夜则气得发抖：“几个时辰？！你迷路就算了，连日子也不会算了吗？你失踪了七天！无尘因为你，不得不推迟了出门的时间。你还一脸无辜地说才几个时辰？”　　站在歧夜身后的无尘合掌念了句佛：“无妨，你回来了便好。”　　歧夜还要再说几句以解心头之愤，实则是发泄这几天的恐慌，不料话未出口，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月离担忧的脸最先映入他的眼里。他还想发脾气，却发现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发现歧夜愣愣地盯着她，月离没好气地说：“大师说你是太久不吃不喝，加之过于激动才虚脱了。你说你担心我就去找我嘛！为什么要不吃饭不睡觉？你饿死了谁还能找得着我？”　　“你要是死在荒郊野外，我吃饭睡觉有什么用？”歧夜反驳道。　　一旁的无尘见他们斗气斗得正酣，口中一句一个“死”字，只得连连叹气劝解道：“你二人置气就罢了，何必咒对方死呢？”　　月离闻言忽的红了脸，自知理亏，结结巴巴地道了个歉，不敢去看无尘。歧夜的神色和月离如出一辙，盯着床顶一言不发。　　许久，歧夜忽然坐了起来，瞪着月离凶巴巴地问：“你说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丢了这么久？”　　月离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愿意丢啊？还不是你害的！你整日琢磨你的曲子，我一个人多无趣！我就在寺里到处逛逛，逛着逛着进了条小道，路边景致也不错，就想着继续往里走，想出来的时候，就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了。幸亏我之后又胡乱地走了一通，遇到一个老头子，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助我出来的。我分明记得和他聊了一个晚上也不到，出来时天刚擦亮，怎么就成七天了呢？”　　歧夜没好气地说：“丢了不怪自己不识路倒怪起我来。”说着捏住自己的下巴自语道：“不过，你这时间……莫不是……见鬼了？”　　月离抢过一个枕头丢到了他脸上。　　一直到三人走出山门，月离也没有说起老和尚和玉佛的事，对于歧夜的追问，她能敷衍则敷衍，敷衍不了就狠狠地翻白眼，最后，歧夜也就不再问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告诉歧夜，只是每当想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就会发颤，像是恐惧，又像是担忧。无尘并没有过多询问，见她对歧夜的态度不甚耐心，便知其中的隐情她并不想说，只是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就去准备出行事宜。月离每见到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心头怅然，几乎将那个老和尚告知于他。然而又一想，师父已经圆寂，告诉他又有何用？只是平添惆怅罢了，只得揣好法阵图纸，也去做离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