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轶岩和顾婵娟一样,都不是A市人,宋家是从宋轶岩爷爷辈就开始做钢材生意的,他父母工作忙来A市的次数不多,有时候实在想儿子了,会打电话让他们回去。可每年,就算再忙,宋母仍会抽出来十到十五天的时间来A市小住。 这段时间,对顾婵娟来说,是格外煎熬的。她不仅要放弃离得最近的住所,开车一个多小时去婚房与宋轶岩汇合,还要在宋母面前扮贤妻良母,甚至要与宋轶岩故意表现得关系亲密,为的就是让宋母看到:她能把宋轶岩照顾得很好,他们的婚姻生活状态很好。 宋母到的那天,是顾婵娟请了半天假去机场接的。 “小宝呢?”宋母见到顾婵娟的第一句是这样问的。 顾婵娟接过宋母的行李箱,她温声细语地说,“我给宋轶岩打电话问问他。”顾婵娟背过身往旁边走了两步,她自然没看到宋母因为顾婵娟的称呼而皱着的眉头,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你到哪里了?我已经接到妈妈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挂了电话转告给宋母,“宋……轶岩还有一位患者,安排好就能回来了。” 宋母往车那边走,“既然他在工作,就别打扰他了,我们回去吧。” 宋母要来A市,每次都是打电话通知顾婵娟,顾婵娟再如临大敌地告诉宋轶岩,然后两个人收起平时的散漫,紧张兮兮地把家里的卫生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再添置些有生活气息的餐具和摆件。在外的旅行团在路上出了些突发事件,顾婵娟要盯着联系确定新的路线和后续事务,没时间回家收拾,就让宋轶岩一人代劳了。 这也是这几天,顾婵娟第一次回婚房,真有点突袭检查卫生的感觉,她先紧张地把客厅里扫视了一圈,没有明显的脏乱和物件乱摆,心里悄悄给宋轶岩比了个赞,她老公挺靠谱的。宋母没说什么,进屋里去沙发上坐着了,顾婵娟倒了水去洗水果的功夫,听到宋母在客厅里说了句“娟娟,我去睡会儿。” 顾婵娟把水果摆盘,端着放在茶几上,她坐在沙发上,没觉得屋里有什么不妥啊。一转头看到了垃圾桶里,扔着宋轶岩没来得及扔掉的外卖盒子,顾婵娟就明白了宋母不高兴的点在哪里了。 为了应对宋母的检查,宋轶岩已经相当有经验,冰箱里塞得满当当的,都是些容易处理、怎么组合着做菜味道都不会差劲的食材,还有些是熟食只用加热就行。 可对鲜少下厨的顾婵娟来说,仍是有不小的挑战。她刚手忙脚乱把菜端上桌,汤在火上煮着,宋轶岩就回来了,和宋母打过招呼,去厨房洗手,问顾婵娟,“怎么做这么多?” 顾婵娟烦的不行,“我忘记放盐了没有,又放了一遍,可能有点咸,要不你尝尝。” “你夹一块给我。” 顾婵娟没找筷子,在盘子最边上拿块送到宋轶岩嘴里,“怎么样?” “是有点咸。”宋轶岩把菜接过来,他端着,看顾婵娟塌着肩膀,安慰她,“咸就多吃点饭,多大点事儿。” 看他俩一起从厨房里出来,宋母问,“怎么了?” 宋轶岩把菜放在桌上,“娟娟已经放过盐,我又给放了一遍,咸了点。” 宋母拿筷吃了一口,“没事儿,没太咸。” “……”顾婵娟无语。 自家的孩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别人家的孩子,就要严苛得多。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婆婆看儿媳妇,是越看越招人烦,这句话是真实可靠的。 吃过饭收拾好,顾婵娟没敢在外面呆太久,陪着宋母看了会儿电视,赶在宋母问话前,就找了借口溜回房间,留着宋轶岩陪着。等宋轶岩回房间,她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跳到他身上,“你问了没有,这次你妈准备住多久?” “嗯。”宋轶岩轻松接住她,去把窗帘拉上,他故意掂了掂顾婵娟,“我倒希望她能多住些日子,她每次来,你对我就格外主动。” 顾婵娟掐他的手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你妈,赶快说。” 宋轶岩托着她的屯,往床那边走,“这次她是参加了展会,经过A市过来看看我们。公司还有事情,不会停太久,三五天就会走。” 顾婵娟松了一口气,“那还好。” “都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怕她。”这很奇怪,宋母从未责备过顾婵娟,但顾婵娟就是怵她。 顾婵娟实话实说,“不知道,总觉得你妈看我眼神犀利得很,看哪哪不满意。” 宋轶岩把她放在床上,他把睡衣脱了,“你把你工作的那股大杀四方的劲拿出来,再说,看人脸色的应该是他们吧,你可是把着他们儿子的。” 女人都有第六感,很不讲道理的准确,但又不能与说。 到临睡,顾婵娟问丈夫,“这几天,我是不是要请假一下,带她出去转转。” “看你的工作安排吧。”宋轶岩入睡时间一直比顾婵娟要快,“如果忙,不用特意请假,她又不是第一次来。” 话是这样说,顾婵娟还是请了一天假,第二天穿着休闲带宋母在A市的景点转转,在A市这么多年她竟然是没仔细转过那些热门景点,她特意提前做了攻略。才去了一个地点,宋母就说累了想回去,职业习惯,顾婵娟只能取消后面的行程,规划新的路线。 驱车回家的路上,经过某个红绿灯路口时,宋母说,“快到小宝的医院了吧。” “右转再过一个红绿灯就是。” 宋母说,“刚好经过,我们去看看他吧,快到中午饭点,如果他不忙,一起吃个饭。” 顾婵娟只得说,“好。” 到了医院住院部,问人说宋医生在门诊楼,顾婵娟和宋母又去门诊楼。门诊楼到处都是分诊科室的楼层位置,宋母盯着某层的牌子看了很久,她没用平时咄咄逼人的语气,甚至是商量着的,“A大一附院的妇产科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医院,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该来的还是会来,无论前面铺垫的路有多么的长,就像宋母,隔着电话还能问顾婵娟什么时候怀孕,现在见着人了,怎么可能不问问。 A大第一附属医院的妇产科,顾婵娟来过很多次,她带着宋母轻车熟路地去医生办公室。 某娘上说,妇产科分六个研究方向:普通妇科学、妇科肿瘤学、围产医学、女性省直内分泌学、计划生育学、妇科保健学。顾婵娟找医生,应该看第四个研究方向,因为这个研究方向包括了不孕症。 办公室的医生,比宋轶岩年龄小,是他同校师弟,见到顾婵娟和她打招呼,“嫂子,你来了。” 顾婵娟有些拘束,“嗯,有段时间没有检查,想要再检查一下。” “好。”医生开了检查单,宋母留在办公室,顾婵娟去缴费。 检查不是男医生,是位女医生,因为检查次数多,都是熟面孔,女医生说,“可以了,你的情况好很多。不要太着急,顺其自然心态放平,反倒更容易受孕。” “谢谢。”顾婵娟道谢。 拿着结果去医生办公室,医生看过后开了些药,惯例一样地安慰顾婵娟,“心理压力不要太大,孩子的事情顺其自然。” “谢谢。”这样的安慰听到两遍,顾婵娟心里没一点觉得轻松。 宋母不是村头的妇女,甚至因为宋家雄厚的家底,她是端庄高贵的,是注重仪态和教养的,可这次她却没注意有些着急了,“如果身体健康为什么还是怀不上?药吃了这么多,怎么没见有用。” 医生自然安抚宋母,说情况还是有好转的。 顾婵娟去一楼拿药,药名她很熟悉。拿了药回医生办公室,宋母还在那里等着,门没关,顾婵娟听到里面宋母的话,“你是轶岩的师弟,你和我说实话,她怀孕过几次每次都是过不了三个月就流产,是不是和把第一个孩子做掉有关系?她还能自然怀孕吗?她是不是生不了了?” 医生安慰宋母,“不会的,嫂子很健康,孩子一定会有的,您不要太着急。” “得等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医生等顾婵娟和宋母走了,赶紧给宋轶岩打电话,“师哥,嫂子和你妈刚来医院做检查了,应该是被你妈押着来的。你放心,嫂子的身体没有问题,嗯……我知道。”医生叹口气,“阿姨有些着急了,说话有些重被嫂子听到了,嫂子看着心情很差劲,其实我们不用瞒她……还有,虽然你做的只是小手术,还是要再复查一下……” 宋轶岩提前下班,他打包了菜,回到家,顾婵娟在厨房里做饭,和昨天一样的几道菜,她只会做这几样。宋轶岩去洗手,接过刀,“我来。” “差不多好了。”顾婵娟说,“你去叫妈吃饭吧。” “今天去医院了?” “嗯。”顾婵娟看着他熟练地切菜,宋轶岩的手指很好看,干净修长、指节有力,“宋轶岩,要不……” 宋轶岩把菜下锅,声音很吵,他没听到顾婵娟的话。 到了饭桌上,宋母情绪不太高,倒没有言语刁难,吃了一会儿后,她对宋轶岩说,“小宝,我和你爸商量过了,娟娟过了年就三十,再不要孩子就年龄大了。你们刚结婚前几年,我们一直不想给你们压力,没催着孩子的事情,要是……不如你们试管婴儿吧,钱我和你爸出。” “用不着。”宋轶岩给顾婵娟夹菜,“我们现在工作不稳定,不适合要孩子。” 宋母有些生气,“什么时候合适?”她不与儿子说,转头对着顾婵娟,“男人就是个孩子,多大年龄都觉得自己还小。但是娟娟咱们女人不一样,孩子还是要早些要的,你要劝劝小宝,千万别跟着他瞎胡闹,要不以后你们肯定要后悔的。” “好。” 吃过饭没多久,顾婵娟接了个自己母亲的电话,来问问宋母是不是来了,自己家的长辈话说得就有些直了,“娟娟,你去医院看了没有?医生怎么说的?宋家只有轶岩一个孩子,你肯定是要生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行,他们家应该不会重男轻女。” 顾婵娟觉得很累,比桌面上堆得比她头还要高的文件还要累的感觉,“检查过了。”顾婵娟把医生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你身体没问题,为什么怀不上呢?是不是流产伤着身体了?”顾母安慰她,“你别着急,安抚住轶岩,和他把关系处好了,他才是关键的。我听朋友说有个靠谱的中医,我去给你问问,拿几副药吃吃试试。” “医院拿得有药……” 顾婵娟没说完,就听顾母说,“别人说可有用,好多人排队去拿药。” 顾婵娟没了应付宋母的心情,陪着看了会儿电视,精神不振就回了房间。宋母把不满对儿子倾吐,“她怎么没半分长进。” “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您又不是不知道。”宋轶岩问母亲,“你不是有急事儿吗?什么时候走?” “嫌我说你媳妇了,你不乐意要赶我走了。”宋母环视一圈房子,“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医院还是忙?这家的卫生是她在做做样子还是你在做?”宋母又说,“我就不明白,娶妻当娶贤,她既不贤惠性格又不算不上好,你到底看中了她什么?” “我们的事情,您还是少管。” 如果是别人这样和宋母说话,宋母早就发脾气了,可这是她儿子,“娟娟在A市是不是有其他的房子?她到底想做什么?”宋母看儿子不乐意听,她说,“我和你爸本来就不同意你们结婚,两家差别太大了。可是你执意要娶她,我们想着你们这么多年感情,娟娟各方面的确还算出色,其他的瑕疵也就算了。可她生孩子这件事情,你和我说实话,到底是不是她不愿意要,还是生不了?” 宋轶岩推开干果盘,他说,“您催她没用,是我不愿意要,以后您催我吧。” “为什么啊?”宋母说,“你继续做你的医生,要是娟娟不愿意带,我和你爸就带回去养,你们有时间回来看看就行。” “房子是供的,工资赚的还没老婆高,再弄出个孩子让父母养,我还活个什么劲,又不是有什么看家本领或者万贯家财,需要个孩子来继承。”宋轶岩说,“净是累赘,烦,不想要。” 宋母不乐意了,“怎么没有家产,整个公司都是你的。” “可别,你们的公司连我都不愿意去,何必让我的孩子去受那份罪。”宋轶岩散漫地说,“就我目前的状况,真要有个孩子,能留给她的只有手术刀了,谁知道她以后拿刀是上手术台是砍柴还是吃西餐。” “胡言乱语,你别打岔,是不是娟娟怕耽误工作不想要孩子?上一次她就是……”后面几个字,宋母知道宋轶岩不乐意听,没大声说。 “是我小心眼,担心有孩子后,她的注意力更不在我身上了。” “你真是……傻子。”宋母问,“她爸妈就不急不催吗?他们家现在也只剩这一个女儿了。” 说起这个,宋轶岩就愁苦,自己父母这边他能拦着,可顾婵娟父母那边,他却是说不上话的。 “要是那个孩子,她没做掉……”宋母突然说,“我想起这件事情,就不能不怪她。” 宋轶岩瞬间翻脸,“您明天就回去吧。” “儿子,听妈妈的话,去做试管婴儿吧。”宋母劝宋轶岩,“你是医生,该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睡到半夜,宋轶岩听到隐隐的哭声,他一时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只看到一个包袱在地上,他去看,打开是个没了呼吸的孩子,他吓得丢开手,突然就醒了。 哭声还在,是现实中的哭声。 宋轶岩手伸向旁边,冰凉。 过了很久,顾婵娟从浴室里出来,她不知道宋轶岩已经醒了,轻手轻脚地上床,睡在常睡的那侧,她很轻地叹息声音里带着哽咽,她哭得狠了会打嗝。宋轶岩在黑暗里摸索过去,从后背抱着她,顾婵娟以为吵醒他了,她浑身僵硬着,不敢动。 第二天,宋母就说走了,宋轶岩说去送,顾婵娟就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