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她故意压低声音营造出来的谨慎气氛一吓,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她,是那种权衡思索的神情。行走江湖的人都明白该知道的一定要知道,不该知道的最好不要知道,权衡一瞬断然道:“既然这样,那你跟我来吧,只是你可不能就这样上去。”
简青双眉微挑,笑问道:“那我该如何上去?”
“得把你的眼睛蒙上。”
简青大概也知道他们这一行的规矩,闻言也不啰嗦,道了声“行”,便由他套上黑布袋,引着往山上行去。
黑布袋厚实,套上之后根本就看不见外面的东西,简青只感觉自己弯弯绕绕走了许久,然后突然就被按住停了下来,接着耳边响起了一串怪异的口哨声。简青心中一凛,正不知道这人要对自己做什么时,那口哨连响了三声便戛然而止,紧接着不远处也起了一声口哨,似是互为应和。
简青全身肌肉紧绷,耳中警惕地听着外界的动静,只听不远处有脚步声响起,然后领路的人在她身边道:“下面这段路就换人带你了,你跟着他走就行。”
如此这样,每走过一段路就会换人带领,每次换人时简青都能感觉到自己转换了方位,次数一多连她自己都混沌了。
简青默默地想,要是没有这暗号引路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闯进去,恐怕也永远都走不出这错综复杂如同迷境一般的岔路了,更何况在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埋伏在里面。
简青本就不想来这土匪窝,此时心里更是惴惴不安,可她从小生长的环境就十分艰难复杂,因此从骨子里被磨炼出了一股豁得出去的劲儿,见此情景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先随他去了。
一路上走了将近三个时辰,从日中到日落,在简青感觉身体快要虚脱时,头上的布罩终于被拿了下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撑着膝盖在门外缓劲儿,从外面乍一望去,整个白风寨简直就像是丛林里的一个独立王国,在刚烧起的火把映照下,寨子的轮廓在宝蓝缎子似的夜色中大体呈现了出来。整个山寨寨高壁坚里面木寨林立,瞭望台上的人正来回走动,随时观望着山下的动静,那态势完全就是一支驻扎在深山里的劲旅。
简青跟随引路人静默地走进寨子,一路四处观望着,只听吆喝赌博声、叫骂声、叫好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些人正围成一圈看人比试拳脚,比试的人打着赤膊,在火光的映照下身上的热汗在古铜色的皮肤上闪着油光。寨子里更是随处可见张贴的大红喜字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整个寨子在粗野狂放里又透着一股子喜气洋洋,显然是在庆祝寨主娶媳妇儿。
简青第一次孤身进入如此庞大的匪窝,且还要想办法寻到孟益谦的下落,心中难免惴惴,因此自从走进白风寨便一直在小心地逡巡,急于想找到孟益谦的身影,可走了一路,要找的人没有看到,自己反倒被不少人当成猴子观看,正觉得不自在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了寨主所在的大厅门外。
此时的大厅觥筹交错,浓烈的酒肉香气激烈冲撞,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和味蕾。当他们听来人来报有人上山时,都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用耐人寻味的神情看向上首的薛标。
薛标如豹子般精光四射的眼睛微眯了眯,放下酒碗,问道:“来的是李相吗?”
“不是,”引路人道:“那人自称是李相的家丁,手上有寨主写给李相的信。”
“家丁?”薛标浓眉一挑一耸:“李相那个老东西自己不敢上来,派个家丁来干什么?你们他娘的把她带上来干嘛,听不懂老子的话是不是?”
那人一见薛标那张不怒犹有三分凶煞之气的脸立时不安了起来,唯唯道:“是下面的兄弟带上来的,说是那家丁得了李相的吩咐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小的怕耽误了寨主的事,这才引她进来。”
薛标目光一动,纳罕了一瞬,忽然露出玩味地笑意,一手往桌沿上一撑,一手好整以暇地支在大腿上,威风凛凛道:“李相那胆小鬼能有什么话带给我,算了,你让她进来,老子倒要看看他要跟我说什么。”
那人领命,立即出去将简青带了进来。简青等在门外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此时一入大厅,目光便向上首的薛标望了过去,只见座上的人虎背熊腰浓眉虬髯,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在自己暗自打量他的同时,他也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
就在她收敛心神时,就听薛标声如洪钟道:“听说李相让你带话给我了?”
简青道:“家主并没有让在下带什么话来,只是若不这么说寨主的人不肯让在下上山。在下唯恐完不成家主交代的任务,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薛标闻言很有兴味地一笑:“你还有任务?李相交给你什么任务了?”
简青面色平静地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锦盒道:“这是小姐的母亲给小姐求得的平安符,家主让在下将这个亲自交到小姐的手上。”
“哼!”薛标轻声冷笑,一张被酒灌红了的脸摔了下来,十分不快地盯着简青:“什么平安符,这里是白风寨,信奉的只有关公,况且我媳妇儿在我的地盘还需要平安符?”他顿了顿,忽然目露精光的笑了,望着简青道:“老子今天心情好,准你怎么来就怎么下去。你回去告诉你们李相,就说我薛标今天和王姑娘成了亲,他李相从今以后就是我的舅舅,过了今天我们也是朝中有人的人了,以后凡事请他多担待。”
说完突然又笑容一敛,做出一副无比庄重严肃的模样对众人道:“大家都听着,从今以后不准再对李相无礼,我们以后就靠着他老人家啦。”
众人听罢扯着喉咙齐声应是,声音响亮语气戏谑,其中的羞辱不言自明。更有人故意高声道:“寨主,听说李相得了病,您过几天是不是要带着压寨夫人去看望看望他老人家呀?”
“我可听说他病的不轻,”一人接着道:“就是不知道他等不等的了,哈哈!”
简青默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听着众人对李相的嘲讽,她虽然和李相没有太多交集,却对这位兢兢业业的丞相很尊重,听见这话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似笑非笑道:“寨主,不管怎么样你娶的是李相的侄女,现在由着你手下的人这样冷嘲热讽,恐怕不是一寨之主该有的气度吧。”
薛标听着众人的嘲讽一直未曾出声,李相这么多年专和他作对,早就想找个机会羞辱他,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家丁竟敢用这种态度对他,不由眯起一双狼眼打量起她来,却见简青带着微微的冷意定定地与他对视,全无半分刚才献礼时的伏低之色。
李相府上的一个小小家丁竟有这样的胆色,这虽让薛标收了几分轻蔑之心却也让他有了几分怒意,刚想要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却听一道声音突然响起道:“寨主,不就是一个平安符嘛,不如就让这小子送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嫂子此时也定是思念亲人,寨主此时对她的体贴她必然感激在心,日后也定当用心伺候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