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琰自嘲一笑,“不过,齐某这样功利世俗的人。大约已经惹得三公主厌弃了吧。”
“没有厌弃啊。”
东方蓁眼睛紧盯着楼下舞蹈,声音却别于漫不经心。她慢盈盈的对齐琰道:“我喜欢世俗。”
“世俗,有烟火气。”
齐琰桃花灼灼的眼睛迸发出光彩,隐隐有什么涌动。
案几上放着酥粒花生,小糕点,中间还放了一只斜插的梅花装饰。齐琰按着一角桌几,整个桌面都在颤抖。花生粒都滚出来好几粒。
过了会儿,齐琰一笑,抛了只花签下去。他冷漠道:“跳的不好。停了吧。”
他可真是龌龊,难怪太子看不上他。三公主,值得上京最好的男儿。他,不配。
东方蓁没看清那花签长的什么样子,只见尾巴上系着两个铃铛。落在地上,清脆一声,突兀的打断了笙箫奏乐。
齐琰侧眸对三公主道:“太子殿下说的对,三公主是夏王宫的公主。齐琰高攀不起。”
舞台上跳仙鹤和神人的舞蹈,仙鹤跳的很好,神人跳的不好。
东方蓁惊喜道:“你也觉得不好啊?”
那一瞬间齐琰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甚至隐隐有些生气。这个小公主,真让人……恨的牙痒痒。
东方蓁挽起袖子,抽出大部分的玉钗步摇,连耳铛都卸了。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自己下楼亲自跳了一段。
东方蓁莲庞白皙娇嫩,自带贵气。她一下楼,红裳就大概猜到她的身份。故而十分尊敬的一福礼,“哦,请贵客指点。”
东方蓁皓腕一托,牵起地上的小仙鹤。当空一抛,“仙人谪仙恩厚,可他跳舞却不大气。促狭的很。”
小舞娘聪明的旋转腰肢摆动着双臂,做抖水斗气的姿态。她轻身舞动,翩若惊鸿。
东方蓁负手而立,如立在霁山青处,浩荡超然。
她还是少女身姿,一身女装只是卸了钗黛,硬生生跳出伟男子的气质。东方蓁回头一张稚甜的脸,眉意冷淡,清冷中透着君子剑的侠气。
擅舞的人,是不挑性别的。
东方蓁为小舞娘跳了一曲清魂入梦,仙人托魂。
小仙鹤难舍的望着‘仙人’,舞姿爱恨痴缠。
太子东方衍跨进四月坊,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东方蓁跳的忘我极了,她和四月坊的那个小姑娘把舞台跳成了仙台。扮演小鹤仙宠的小舞娘,满眼热烈的看着她的仙人。
二楼,齐琰手里握了一把发钗。全是东方衍熟悉的。其中那只云头银步摇,是他今天早上才给妹妹戴上的。
东方衍倏地感到一阵侵犯感,心脏非常的不舒服。
垂窗疏影斜格一层层落在东方衍身上。他英俊深邃的脸上明暗隐晦。东方衍看着东方蓁,她面冷白皙,像雪中突兀开了的红梅。
突然,红梅折了。抖掉一层层积雪。东方衍心尖更疼了,一种莫名后悔的情绪不知从哪冒了上来。
一时间,整个四月坊鸦雀无声。唯有羽林军和长缨军五十几名士兵,簇拥在太子身边。众人高声叩拜夏太子,神态卑微。
东方蓁笔直跪在舞台上,“太子哥哥。”
东方衍所到之处全是叩下去的头颅,他一句话都没说。走到东方蓁面前。
太子四周打量一下,问东方蓁:“怎么跳男舞?”
四月坊里的客人已经安静的离开了。只剩二楼姗姗下来的齐琰,和犹豫着不肯走的小舞娘。
小舞娘对着东方蓁喊道:“姐姐,您叫……”
齐琰竖起手指,笑意灼灼道:“小舞娘莫问,退下吧。”
小舞娘低头半晌,抓起地上的玫瑰色花签,手里紧紧捏着花签铃铛离开了。
“仙人跳的不好。”东方蓁左顾右盼的找帮手,拉着齐琰紧张道:“不信你问他,他也说跳的不好。”
东方衍伸手捉住她的手,把东方蓁拉到身侧,轻声道:“孤知道了。跳便跳了,教一教四月坊的人给她们开开眼也好。”
东方衍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齐琰,第一次正式打量起这个年轻公子。
齐琰眉眼清淡和魏其侯不是很像。许是像了他早逝的生母。他桃花眼含情,身上有种市井气息,复杂的揉在他贵公子的衣着上。让人感到圆滑。
东方衍淡淡收回目光,他笑着问齐琰:“你带三公主来出风头?不错,有主意。”
“臣……只是想取悦公主。”齐琰手上攥了一把东方蓁的珠钗玉环。
东方衍取走云头银步摇给东方蓁插-上,对蓁蓁道:“孤同魏其侯谈完了,要回宫。你是同齐琰再玩会儿,还是一同回宫?”
东方衍没有再理会齐琰。齐琰感到一丝僵硬。
东方蓁聪明地道:“我和太子哥哥回宫。”
东方衍一笑,“那就走吧。”
门口就是凉辇,他牵着她出去。齐琰叩首恭送。
两人回宫有点晚了。夜色笼罩下来,天气也变凉了。渗人的夜风打在胳膊上,东方蓁怕冷的团了团。
东方蓁头发没拢好,只攒了一只云头银步摇,乌黑长发不断吹在东方衍脸上。脸上微微酥痒。
东方衍捞起她的头发把玩在手心里。
东方蓁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了咸喜宫匆匆下车。还未来得及福礼作别太子,东方衍也跟着下了马车。他人高腿长,穿着月白日月纹的太子袍,淡雅清贵站在她面前。
东方蓁客气了一下,笑着问:“太子哥哥怎么也下车了,这里离东宫还有段路程。走过去颇累……”
见东方衍觑着她,东方蓁想了想,严重违心道:“太子哥哥走可是坐乏了?不如来咸若馆坐坐,喝杯茶歇歇脚再回去。”
“好啊。”他大步流星,率先走进咸若馆。
东方蓁惆怅的垂头。太子今儿个是怎么了,东宫很闲吗?
东方蓁快步追了进去,律儿和太子已经玩起来。他年幼少见夏主,和太子年龄又相差太大。童真的眼睛每次望着太子都像是望着年轻的父子。东方律自己都没察觉,他对太子有种孺慕的依恋。
东方衍却察觉了。他站起来重新取了一支箭,半蹲下来重新帮东方律搭好小弓箭。对准十步外的靶子,一击中红心。
他箭法本就准,夏猎秋闱时年年第一。幼儿十步远的小靶,对他来说就是儿戏逗孩子罢了。
东方律兴奋的蹦起来,“我射中了!我射中了。”他绕着靶子团团转,仿佛这是他独立的成果一样。
不得不说,从小律身上东方衍时常能看到蓁蓁年幼的影子。蓁蓁幼年时,他还是个少年,又刚丧母。性格别扭又偏执,他少年时对蓁蓁不算好。
就像东方蓁自己说的,他救她、施以援手,仅仅出于同情和可怜。和救下五福没有什么区别。
……
现在,到底是自食苦果了。
“律儿,来擦擦汗。”东方蓁拉过抱着靶子不放手的东方律,摸了摸他后背不潮。这才放心了
庭院石桌旁东方衍独自一人独饮独酌,温茶凉糕。东方蓁看见太子一个人,愣了一下,也座了过去。
太子忽然对东方蓁说:“你若嫁到淮阴侯府,以后见律儿便难了。每年夏主圣寿、新年进宫两次。律儿还这么小,只怕长大都记不得你这个姐姐。”
东方蓁不解道:“太子哥哥这话何意?我就是喜欢齐琰也不会现在嫁了。何况……”何况她也没那么喜欢齐琰。她只是很喜欢这个朋友,齐琰这个人很有意思。
“何况什么?”
东方蓁奇怪的看了眼东方衍,想了想道:“何况我还小呢。太子哥哥不也说我不急着婚嫁吗。”
东方衍‘恩’了一声,把玩着一串碧玺。他把碧玺放在桌子上,又道:“齐琰身世尴尬。他母亲是魏其侯的大夫人,虽然占了嫡字。可他大哥霍聘生母是魏其侯的继夫人,之前记在大夫人名下,占着一个长字。平生又无劣迹,他的夫人也很厉害。赫赫有名的窦卓公主。窦氏一族是江都望族,将门虎女,寻常男子也不是她的对手。”
“太子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东方蓁满脸懵逼,东方衍这是干什么,说这么一大堆事担心她啊,还是想吓唬她啊。
东方蓁想了想道:“太子哥哥你放心,我不会招惹窦卓的。我打不过她,躲着她不就好了。”
东方衍冷冷看着东方蓁,满眼恨铁不成钢。
东方蓁被太子看的心里发毛,瑟瑟道:“太子哥哥……”
太子很少叫她东方蓁。每次叫不是在生气就是在震怒。
东方蓁寒毛倒竖半晌,发现东方衍今天没生气。他眉眼垂在月色里,矗立毅然,沉稳感越来越明显了。东方蓁这时才发现,她的哥哥,面容非常年轻。
“东方蓁,孤为你取一字,藜藜可好?”
东方蓁清了清喉咙道:“藜藜?皇兄,这是什么怪名字,我不喜欢。”
她尚待字闺中,字是夫君取的,他给她取什么字。
东方衍不予置否,没有再多说什么。他道:“东方蓁,白日你许的诺言还算吗。”
白日?
怎么又叫她东方蓁,蓁蓁浑身害怕,刚想说什么。
只听东方衍道:“东方蓁,你跳舞跳的好看。给孤也跳一曲吧。你给孤跳一舞,孤救东方律出来。什么时候跳,什么时候救。”
他不是说他不喜欢看舞吗?
东方蓁呼吸一窒。来不及多想,还是忍不住心动了!
比起先前虚无缥缈的承诺。
这是太子第一次给出她如此明显清晰的时间线。